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布受天下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 ================= 书名:大齐文姜传奇 作者:一絮 文案 【讲述春秋时期,齐国公主文姜传奇的一生】 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 她是一个乱世中的才女,让史书以“文”记之; 她的弟弟是春秋第一个霸主——齐桓公姜小白; 她所爱的人,是“华夏第一相”——管仲。 她从一个纯情的公主,蜕变为影响春秋局势的霸者,从齐国公主,到鲁国夫人,一生身于高位,岂止千尺之寒。 她洞察细微,精于算计,却算计不了自己的一生。 在疑窦丛生的宫中,是敌是友,越来越看不透。 这是一场没有对手的宫斗…… 内容标签:宫廷侯爵 宫斗 传奇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:主角:文姜 ┃ 配角:管仲,齐桓公,姜诸儿,姜琰,姬允 ┃ 其它:齐文姜 ================== ☆、第一章   长风猎猎,吹散了繁重的发髻,却吹不散那狼烟烽火。   她傲然立于城楼之上,紫金鸾凤袍,金钿玉步摇,如此华丽而庄严。   “十五年了,整整十五年,你终究是输了!”   她扯下头上的凤冠,奋力抛出城楼,迎风散发,仰天长笑。   我们是太懂得算计,还是只懂得算计?   这一生,算尽了天下,却也算上了自己。   若有来生,只盼我们都不是智者,能彼此信任一回,足矣……   第一章   公元前770年,周王朝势力渐弱,诸侯群雄纷争。自此,展开了长时间的诸侯国割据、吞并,历史上称之为春秋战国。   公元前731年,齐国僖公禄甫继位,他平息宋、卫争端,讨伐宋国、郕国,平定许国、宋国内乱,与郑国一起击败狄戎,使齐国形成小霸局面。   齐僖公有三个儿子:太子姜诸儿性情敦厚,公子姜纠尚武轻文,公子姜小白最为年幼却聪慧过人,深得僖公喜爱;。   僖公除设太子师之外,又命大夫管仲辅助公子纠,鲍叔牙为公子小白之师。   大女儿姜琰是众所周知的美人,加之齐国在诸国间的威望,引得各国纷纷遣使臣来求亲;而小女儿姜嬥却喜好诗书,不喜红妆,乱世中有才华的女子犹如凤毛麟角,故僖公赐名“文姜”二字。   谁也没想到,这个乱世中的才女,竟会成为影响各国局势之霸者……   “夷吾,夷吾……”   恰逢管仲在殿内教公子纠习文,见文姜慌慌张张地向他跑来,转眼间已在咫尺。   管仲赶忙躲开,后退一步,恭敬地作了个揖,“二公主,在宫中当称微臣为管大夫。”   “知道啦,管……大……夫……”文姜故意拉长了音,心里却嘟囔着,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了,何必这么客套。   想当年,文姜方到及箳之年,偶然一次偷溜出宫游玩,在市井中,见一面容俊秀的男子在摆摊卖竹简,街市热闹非凡,唯有其摊位无一人光顾,而其却依然如坐深山,不紧不慢地在竹简上奋笔疾书。   文姜很好奇,便走过去看看,不料站在他面前好半天,也不见抬头看她一眼,完全无视眼前的干扰。   她有些恼了,便将一锭银丢到他书简上,“这些我全买了。”   男子犹如被惊醒一般,抬头才发现眼前的文姜,一看是个姑娘,又低下头继续写,“姑娘请收好你的银子,莫要随意乱丢。”   “我这是要买你的书简,你若觉得不够,喏,都给你。”文姜把整个钱袋甩到他跟前。   男子无动于衷,继续低头写着,“姑娘慷慨解囊,在下实为感激,但在下的书简盼的是与有识之士的共鸣,而并非金银财帛。”   听他这么一说,文姜越发觉得此人有趣,便凑过去看看他在写什么。只见他在书简上写道:国多财则远者来,地辟举则民留处,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……   就瞥见这一句话,文姜便觉得若不举荐此人,不仅是齐国之憾,百姓之憾,更是天下之憾。   此男子便是管仲,直至僖公遣人来接他入朝之时,他才知道,那天要买他书简的女子,就是以文才闻名于世的大齐二公主文姜,因此两人也结下了不解之缘。   一晃眼就三年过去了,每每想到当初初遇时的场景,都不禁嗤笑。   说回当下,文姜听闻,父亲替姐姐选中了卫国公子伋,不日便会送她出嫁,心中有些许忐忑。   管仲让公子纠先抄写书简,而后与文姜踱出殿外,“二公主有何事?”   “你知道吗?父亲把姐姐许予了公子伋,姐姐就要远嫁卫国了。”   管仲不以为意,“此事满朝皆知,那又如何?”   “姐姐与那公子伋从未见过面,你说,她会幸福吗?”   管仲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模样,叹了一声,“这乱世中,命运哪轮得到自己作主,好与不好都必须去遵循。”   “难道这乱世中的女子,就只能任由他人摆布吗?”   管仲摇头长叹,“不仅仅是女子,男子又有几个能掌握自己的命运……”   “不,日后文姜定不要被人左右。”文姜拉住管仲的袖子,一脸陶醉的模样,“我要自己选。”   他转过头微笑,拍了拍她的肩。   他岂会不知她的心思,他们如此相像,若比知音,却比知音更添了一份情意。但他深知,齐国的公主,终是不能许予一个臣子的。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疏远她。   “师傅,该回府了。”一个女声打断了俩人的谈话。   来人是管仲的一个女弟子,名唤孟惠儿,年方二八,据说生于官宦之家,对宫廷礼仪也较为熟悉;前两年因战祸,父母双亡,无依无靠,流落到临淄,几近饿死之时,恰巧被管仲看到,见她可怜,便收到管府做了杂役。后来,他得知了她的身世,又见她识字,就让她整理府里的藏书阁,没想到她只用了一天时间,便将全部书籍整理登记,排放也井井有条,于是管仲便收了她做弟子。   文姜看到孟惠儿一脸的不高兴,不知为何,自己每次找管仲说话,她都要来插一脚。遂狠狠地白了她一眼。   孟惠儿低下头,避开她的目光,不慌不乱地替管仲收拾着竹简。   管仲都看在眼里,却也没说什么。眼看天色不早,便进去辞别了公子纠,又在殿门口跟文姜道了别,转身离开。   孟惠儿也拿着装满书简的书框跟了出来,走过文姜身边时,忽然大呼一声,摔倒在地。   管仲回头一看,只见孟惠儿跌坐在文姜身旁,摔得不轻,框里的书简掉了一地。   “奴婢该死,奴婢该死,是奴婢不长眼,踢到公主的脚。”孟惠儿看似慌乱地跪在地上,一边收拾一边道歉。   “喂!你什么意思啊?明明是你自己摔倒的,我根本没碰到你。”文姜气急败坏,有一种被冤枉的感觉。   “是,是,是,是奴婢自己不小心。”孟惠儿说着说着还掉下眼泪来,那种无辜委屈的神情,更显得文姜盛气凌人。   管仲走过来,扶起孟惠儿,看了下她的外衫,背后沾满灰尘,一大堆书简散落在后面。他只跟她说下次小心点,便没再多言。   “你……”文姜一时气结,不知道说什么好,又看到他们蹲在地上一起在收拾,很亲昵的样子,一把拾起地上一捆竹简,狠狠地往孟惠儿身上砸去。   不料被管仲一手挡住,砸在了他胳膊上,顿时有点吃痛。   文姜没想到会砸到他,赶忙蹲下身来,犹如做错事的孩子一般,拉扯着他的袖子,“对不起,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,我就是气不过……”   “好了,公主殿下。”管仲拨开她的手,拿起书框,义正言辞地说,“您没做错,也毋须给我等卑微之人道歉。”   说完,便起身离去,孟惠儿也赶忙跟了过去。   文姜独自留在原地,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,默默地蹲在那,抱着膝盖,竟不觉落泪。   本来以为他们彼此是知己,是最了解对方的,但没想到此时此刻,一点小小的事,他竟然不信她。    ☆、第二章   第二章   三天后,齐国大公主出嫁,宫里一片喜气,送嫁依仗更是从殿前排到宫门口。   文姜从嬷嬷手中接过木梳,一缕一缕细细地替姐姐梳着头,给她戴上最精致的金步摇,细细地描绘着娥眉。一向不喜红妆的文姜,第一次给姐姐梳妆,却也是最后一次了。   虽说文姜生的男孩性格,自小与兄长姜诸儿较为亲近,跟温婉的姜琰格格不入。但唯一的姐姐就要离开了,按照习俗,外嫁之女若不是地位超群,除非被休,否则是断无回国的可能。这一去,恐怕会是永别。   每想到于此,文姜就心酸不已。   姜琰拍拍她的手背,故作轻松地取笑道:“妹妹这模样,似乎要永别故国的是你一般。”   “姐姐真的不担心吗?那公子伋是何模样,品性如何,全然不知,要是好便罢了,要是不好……”   “要是不好又能如何?”姜琰叹了一口气,“这是齐国公主与卫国公子联姻,而不是姜琰嫁给公子伋……”   听到这话,文姜心里的酸楚又增添了几分。身处乱世,难道注定要被他人左右,成为政治的牺牲品?不,她绝不要,她要掌握自己的命运。   “好了,”姜琰仰头,努力地平复了下心绪,起身走到文姜身后,让她坐下,“现在就让姐姐来为妹妹梳妆吧。”   “好啊。”文姜点点头转忧为喜,乐呵呵地坐下,“姐姐上次替我梳妆还是及箳之日,而今已数年了。”   “谁叫妹妹不喜装扮,每次梳妆都嫌麻烦,不然姐姐定会每天都为妹妹打扮一番。”   姐妹相谈甚欢,仿佛冲淡了离别的哀思。   最后,姜琰将头上蔓藤花状的玉簪取下,插在文姜的发髻之间,“妹妹打扮起来也是个大美人,以后可要自己多操心些,不要成天素颜朝天不修边幅的。”   文姜看着镜中的自己,确如一个温婉的公主,不似往常,倒有些不习惯了。   “这个发簪不是姐姐最喜爱之物?”文姜看到头上的玉簪,侧头对着镜子端详片刻,不禁问到。   “是啊,姐姐曾幻想着,戴着这最爱的发簪,嫁给最爱之人,可惜……”姜琰又慨叹起来,继而朝文姜一笑,却仿佛苦极,“现在只希望妹妹能戴着它,嫁给喜爱之人。”   文姜听后,有些哽咽,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,却无从说起。   这时,喜娘进来催促,提醒她们要出门了,莫要误了新娘出阁的时辰,姜琰点点头。   一旁的侍女走近前来,替姜琰放下额前的珠帘,小心翼翼地替她穿上红色喜服。   文姜搀着姐姐走出房门,往正殿的方向走去,她第一次觉得齐王宫如此的小,要是能再走一段就好了。   正殿前,喜乐聒噪。姜琰拜别了父亲,步履有些蹒跚地朝喜骄走去,自始至终,她都没回头。直到骄帘放下的那一刻,她最后看了一眼台阶上的父亲,他高高在上,庄严肃穆,像极了一个君王,像极了一个霸主。   文姜在雕栏后,远远地望着送嫁的依仗渐行渐远,喧闹的器乐声越来越小,直到完全消失在视野中,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。   刚一回头,却看到管仲站在拐角处,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。   文姜走过去,站在他身边,他的目光遥远而平淡,顺着他的方向远眺,仿佛还能看到那远去的姜琰。   “夷吾,你还在生气吗?”她偷偷地抬头瞄了一下他的表情,依然没变。   “哼。”他突然笑了笑,转过头来,替她挽起耳侧几缕散落的发丝,“我是气,气你竟以为我会不信你。”   “真的吗?你信我?”她雀跃地拉起他的手,“你信我没绊倒惠儿?”   他嗤笑一声,摇了摇头,“文姜偶尔会耍公主脾气,却也敢作敢当,不会蓄意害人,更不会否认自己做过的事。”   “我就说嘛,夷吾定是这世上最懂文姜之人。”她得意地扬了扬头。   “唉……”管仲有些失望地摇摇头,“但是,你的观察能力确实需要提高一下了。”   “哦?”她好奇地看着他。   他继而说,“若惠儿是被绊倒的,定会向前倒下,灰尘必然是粘在前衫,手中的东西也应掉在前方。”   “哦……”文姜恍然大悟般点点头,“原来如此,那你为何不当场揭露她的谎言?”   “若我揭破,那惠儿以后还有何颜面留下?”   “如此工于心计之人,还留下干嘛?”文姜不悦,“莫不是见她有几分姿色,让管大夫失了魂?”   “以后自有用处。”管仲没直接回答她,转而说,“走,去看看公子们学习如何。”   文姜想,他今天是怎么了,竟不似往常那般故意说些客套的话,仿佛回到了初识时,不过这样也好,这才是她的管夷吾。   为了让公子们互相学习、对比优劣,僖公在宫中设“疏文殿”,每半个月召集公子们在此一起学习,由太子师及公子师轮流授业。   管仲和文姜站在门口,看着殿内的公子们聚精会神地听课,今天授课的是管仲的好友鲍叔牙。   只听鲍叔牙讲道,君子以仁孝礼仪治国……   这时,公子纠嚯的站起来,“老师说得不对!”   “哦?”鲍叔牙饶有兴致地看着他,“那公子纠认为该如何治国?”   公子纠一拍胸脯,昂首挺胸道:“如今乱世,当以武力让诸侯臣服,强兵方为上策!”   文姜听后,小声取笑旁边的管仲说:“二哥还是这么好斗,夷吾教出来的学生一点都不像师傅。”   管仲笑着摇了摇头,继续看着。   鲍叔牙又问太子诸儿:“太子认为如何?”   姜诸儿并未起身,只简单地说一句,“师傅和纠弟所言均有理。”   鲍叔牙点点头,转而问公子小白:“那公子小白呢?”   公子小白起身,作了个揖,“师傅,君子以仁孝礼仪治天下,却不能平天下,今诸国纷争,需以武力方能平天下。”   公子纠一听,一拍桌子,“你们看,小白也认同我的观点。”   小白不置可否,接着说:“而武力却需建立在国富民强的基础上,否则就如涸泽而渔焚林而猎,必将自取灭亡。故小白认为,富国强兵方能制霸天下。”   文姜一听,若有所思,“没想到小白年仅十岁,就有如此见识。”   转头看到管仲正看着小白,露出了一丝的笑容。   她撞了下他的胳膊,笑着说:“我看小白挺像你的,要不,我去跟父亲说说,将小白交给你?”   “不,不需要。”他收回视线,看着眼前的文姜,“有鲍叔牙教他足矣,我还是留在公子纠身边更好些。”   两人相视一笑,彼此心照不宣,似乎都从这平常的一课中,看到了什么。    ☆、第三章   第三章   大公主姜琰出嫁后,齐王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,红绡渐渐撤去,公主殿的侍女也被分发到其他殿服侍。   往日繁华的齐国大公主居所,如今空无一人,只有路过的侍者偶尔看到有人静坐于殿中,那背影像极了齐王。   这无趣的宫廷中,文姜依然如往常一般,到公子纠的殿后,偷偷地看管仲授业,在他离宫前给他讲一些宫里的新鲜事,这已成为她唯一的乐趣。   又是一个清晨,他该在进宫路上了吧。文姜想着马上又能看到管仲,愉悦地哼着小曲,往公子纠殿中走去。   “你可知道,大公主成了卫国夫人。”   突然听到两个侍女在窃窃私语,文姜侧耳,又听到另一个侍女说,“是啊,本来迎过去是要嫁给卫国太子的,这一会儿功夫,卫国太子都要叫她母亲了。”   “你说这都成什么了,大家都在说呢,听说卫王年纪也不小了。”   文姜一惊,赶忙跑过去,拉住其中一个侍女,“你们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?!”   侍女一见是文姜,吓得跪倒在地,“奴婢该死,奴婢该死,奴婢不该妄议主子,奴婢该死!”   文姜蹲下身,激动得抓住一个侍女的胳膊,“我就问你们,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?!姐姐过去之后,嫁给了卫王?!”   侍女跪在地上战战兢兢,“奴婢也是听‘齐德殿’的内侍说的,方才大王和夫人在殿内谈论此事,奴婢不敢无中生有。”   如晴天霹雳一般,姐姐独自离国远嫁本就伤怀,不能自己选择夫君更是不幸,如今竟然,连婚嫁的对象都能改变?还是那年近半百的卫王!   文姜起身,疯狂地往“齐德殿”跑去,就连头上的簪子掉落在地也无暇顾及。   跑到“齐德殿”后,门口的侍者始料未及,文姜便已直接推门而入。   齐王正在与姜诸儿商议政事,见文姜头发散乱跑进来,有些不悦。   “文姜何事,竟衣冠不整闯殿。”   文姜冲上前,气喘吁吁地立于前,“父亲,姐姐是不是被那卫王夺了去?!”   齐王眉头一皱,转而又轻描淡写地说,“怎么说话的,什么叫‘夺了去’,是卫王看得起她,娶了她为夫人。”   文姜抓住他的袖子,追问道:“可是,女儿听说,那卫王已年迈,怎可夺儿子之妻?”   姜诸儿见父亲怒气渐长,赶忙把文姜拉在身后,“父亲息怒,文姜不懂事。”   文姜突然哭着说道,“父亲,您是不是打算,也将我当礼物一般,赠予那些年迈的诸侯王?!”   齐王大怒,一拍案台站起身,“什么叫‘赠予’,这是为国尽忠,做一个公主当做之事!”   文姜冲他咆哮,“可是女儿不愿!女儿只想自己选夫君!”   “你!你大胆!”齐王气极,便要拿起旁边的手杖打她。   姜诸儿见状,转身护住文姜,手杖顿时打到他背上,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,“父亲要打就打我吧,妹妹还小不懂事。”   文姜挣脱哥哥手臂,扬手抹干眼泪,“齐王没有姜琰这个女儿,但文姜却有这个姐姐,我这就去卫国找姐姐去!”说完便跑了出去。   “诸儿,看你把你妹妹惯得!哼!”齐王把手杖狠狠地往地上一甩,转身进了内殿。   父亲走后,太子诸儿在原地站了许久,想起文姜哭着离去的背影,是那么的无助,那么苍凉,而他又该如何帮她?   那年,文姜的母亲生下她便撒手人寰,父亲将其交予正夫人抚养,也就是太子诸儿的母亲。   当时他已10岁,看着襁褓中骨碌着一双大眼睛的胖文姜,喜爱得要紧,每天从书房出来就是去哄文姜,经常抱着她,给她讲她根本听不懂的故事。侍女们都笑称,太子将公主视为己出。   文姜学讲话、学走路、学写字,太子诸儿都“功不可没”,他总是不厌其烦地陪她走过每一个成长阶段,每次她闯祸,他总是第一个跳出来替她担着。相对于严厉的父母,他更愿意把她当作唯一的亲人。   护了她十八年,难道无法护她一世吗?不,他必须想办法,不能让她成为列国图霸的牺牲品,绝不可以。   内殿中,齐王坐在窗前的案台旁,用力地攥着卫国送来的国书,上面写着册封姜琰为卫国夫人的字眼,如此的刺目。   他一把将国书扫落案台,竹简撞击到旁边的青铜花尊,发出刺耳的悲鸣。   一个侍女走过来,悄悄地拾起地上的竹简,放到旁边的书架上。   齐王按了按太阳穴,不知是因为怒,还是因为悲,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,“小曲,你说,寡人是不是很没用?”   侍女小曲不慌不忙地回道:“大王一手创造了大齐盛世,此乃盖世功绩。”   齐王苦笑道:“可是,寡人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了,她们都在怨恨寡人。”   小曲沉默,要是其他侍女,定会说些宽慰吹嘘的言语,但她不会,她清楚地知道,眼前的确实是大齐的好君王,但也是为了大齐,不惜以儿女为代价的狠心父亲。   齐王挥了挥手,转身端详着身后的列国地图,继而说道:“罢了罢了,寡人已经愧对儿女,不能连大齐天下也辜负了。”   小曲收拾好竹简,正准备出去,却看到齐王有些不妥,片刻之间摇摇欲坠,小曲赶忙去扶住他。   齐王有些颤抖地坐在椅子上,仰望着列国地图,摇摇头,“老了,不中用了,恐怕不能再为我大齐开疆辟土了。”   顿了片刻,他转而若有深意地看向小曲,“你说,寡人的儿子中,谁更能承担起这大齐江山?”   小曲慌忙跪地,“奴婢不敢妄议。”   齐王伸手示意她起身,“小曲啊,你跟了寡人这么多年,一直都是实话实说的,所以寡人才这么信任你,怎么你也开始说些套话了。”   小曲黔首,“此事事关重大,奴婢不敢妄议。”   齐王摆摆手,“罢了,不为难你,你先出去吧,让他们不要来打扰,寡人想一个人安静会。”   “诺。”小曲缓缓地退了出去,关上门之前,她又看了一眼桌案前有些苍老的身影,若有所思。   当天夜里,有两个身影在宫门附近的隐蔽处窃窃私语。   “按理说,太子继位理所当然,但他却这么问,说明有易储的念头。”   “嗯,所以要未雨绸缪。”    ☆、第四章   第四章   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,凉风习习,本应舒适的晨曦,洒在这齐王宫中,却让人感觉有些不安。   此时,管仲正不紧不慢地带着孟惠儿入了宫门,像往常一般行走在回廊中。还未到公子纠的书阁,半路上却听说了姜琰成了卫国夫人之事。   “惠儿。”他眉头紧皱,停下了脚步,回头向身后的孟惠儿招呼道,“你去公子纠那边通禀一声,说我今天有急事,暂时不过去了。”   “是的,师傅。”孟惠儿允了声,转而又问,“师傅有何事如此着急?”   “她也定是知晓了大公主的事,不会安心待着的,我要去看着她,省得闹出什么事来。”   孟惠儿知道他说的是谁,除了她文姜,想来也鲜有人能牵动他的心绪。顿时心里一顿闷气,但也不好违背,只能允了声,眼睁睁地看着他往文姜所住的“文德殿”走去。   “诶,师傅,您的令牌。”孟惠儿突然发现出宫令牌还在她手中,赶忙喊他。   管仲没回头,只是挥了挥手,“你跟公子纠通禀后,到‘文德殿’找我。”   孟惠儿把令牌别在腰间,踢了下一旁的柱子,极不情愿地走着,走着,不料却在三岔口的拐角处,和匆匆跑来的文姜撞个正着。   一见是文姜,孟惠儿赶忙扶起她赔不是。心里虽然恨得牙痒痒,而毕竟身份悬殊,这个刁蛮公主,怎可给她惩罚自己的借口。   “惠儿,你师傅呢?”文姜见是孟惠儿,一把抓住她的手臂,急忙问道,并未察觉她的异样。   孟惠儿见文姜脸上留有泪痕,又联想起管仲的话,刚要如实相告,但转念一想似乎不对,怎么可以给他们制造相拥而泣的机会。   突然心生一计,继而改口说:“我们本已走到半路,师傅无端端说身体不适,差我去向公子纠告假,自己回去了。”孟惠儿把“无端端”三个字特别着重地强调了下,心想这个聪明的公主应该能听懂吧。   “身体不适?他是病了么?”文姜显然没听懂涵义,听到管仲身体不适,反而有些情急。   “那倒不是,看起来挺好,不知为何,突然要这么说。”   孟惠儿看她迟疑的模样,似乎依然没听懂,果然是被悲愤冲昏了头脑,她只好装作恍然大悟般,补充说道:“就是路上听说了大公主之事,还嘀咕着说您定会去书阁找他,然后就说身体不适了,真奇怪。”   文姜一听,瞬间明白了,似乎管仲是不想听她吵闹,故意躲着她,遂一甩袖子便转而去太子殿,有出宫令牌又能拿到的,也就只有兄长了。相比起去卫国,此刻她更想到管府问清楚。   看到文姜愤然离去的背影,孟惠儿嫣然一笑,计谋成功了一半,开心地哼着小曲继续走着。   恰巧姜诸儿也回到了太子殿中,在门口遇到急匆匆的文姜。   文姜一见到他,遂缠上他的手臂,直奔主题,“诸儿哥哥,借我出宫令牌。”   姜诸儿一听,吓得不轻,“我说妹妹,你不会真的要去卫国找姜琰吧,这里去卫国千里之遥,你一个女孩子家家,怎么可以到处跑。你听哥哥说……”   “哥哥,你先听我说……”文姜打断了他的絮叨,“卫国定是要去的,但不是现在,我现在要去管府。”   “管仲这会该是在宫中吧?为何要去管府?”姜诸儿有些迟疑,一脸不相信地看着这个自小耍滑头的妹妹,“莫不是为了骗我的出宫令牌?”   他自是知道她与管仲亲近,不仅仅是因为当年的知遇之情。管仲的人品他也是赞赏的,实乃大才之人,所以也不反对他们私下来往。可是此刻,她是不是想假借去管府的名义,偷偷溜出城跑到卫国去?   “这一会半会也说不清楚,总之我现在就是要出宫去找他。”文姜瞄了他一眼,见他未动容,转而又撒娇道,“哥哥,你就把令牌借我嘛……哥哥……”   姜诸儿实在拿她没办法,拍了拍她的手,“好了,好了,出宫可以,但只能去管府,而且还要小乐跟你一起去。”   随即叫来了侍女小乐,把令牌交给她,叮嘱她要看好文姜。   文姜一听,赶紧拉上小乐往外走。   “妹妹。”姜诸儿突然又叫住她。   文姜停下脚步,回头看着表情复杂的哥哥,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忧虑,似乎不像以前的他。   “哥哥定当竭尽全力保护你,决不让你像姜琰一样。”姜诸儿的言语中充满了坚定。   文姜往回走了几步,垫脚搂住他的脖子,小声在他耳边说:“文姜相信哥哥。”  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拉着小乐出了太子殿,小乐被她一路拽着飞奔,作为太子的贴身侍女,长期生活在宫中,哪里能遭这个罪,还没到宫门已经要累瘫了,几乎就是被文姜拖着前行。   来到宫门口,文姜终于停了下来,小乐像解脱了一般,扶着墙气喘吁吁。   文姜走到守门侍卫旁边,冲小乐喊道:“小乐,快来,把令牌给他。”   小乐一面喘着粗气,一面扶着墙走过来,缓缓地抽出令牌。   文姜看到她手中的令牌,突然心中有一丝异样闪过,又想起管仲说过,要注意细节。这仿佛真的忽略了什么,“小乐,这是什么?”   小乐看了看令牌,又诧异地看着她,“公主,这是出入宫廷的令牌啊,您之前来找太子殿下借过很多次,怎么这回不认得了。”   “出宫令牌……”文姜若有所思,又问道:“那我大齐有几个人具备这令牌?”   “据奴婢所知,大王将此令牌赐予过五个人,太子殿下、太子师无涯子、公子师管大夫、鲍大夫、内侍监徐公公。”小乐有些奇怪,公主应当是知道的,为何明知故问。   “对啊,就他们五个人有,那……”文姜摸着下巴,想了一会儿,转而问侍卫,“没有令牌的话可以出去吗?”   侍卫义正言辞地回道:“回公主,除了大王可以随意进出,其余人等没令牌不可出入。”   “那我呢?”文姜指着自己,“我可是大齐的二公主,大王的女儿。”   侍卫作了个揖,“抱歉,公主,即使是您,没令牌也不可出入宫禁。”   “即使你认得我,也不让我出去吗?”文姜追问道。   侍卫义正言辞,“是的,公主。”   文姜突然一笑,转身往回走,“收起令牌,走,我们回‘文德殿’。”   小乐疑惑不解,刚急匆匆地要出去,现在怎么又要回去了,“公主,不是出宫去找管大夫吗?”   “是啊,找他去,但不出宫了。”文姜悠闲地往回走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本文的初稿曾在某网站发过。初稿8万多字,此为修改版,会增加一些情节、细节,及对某些描述进行修改。swizzlesunny ☆、第五章   第五章   文姜带着小乐一路回到“文德殿”,刚要进去,看到小曲从里面出来。   小曲看到文姜,缓缓行礼,“见过公主。”   “咦,小曲,你不在正殿侍候父……”文姜转念一想,这样的父亲,真不想提及,遂把头一扬,改了口,“你不是在‘齐德殿’侍候那个人吗?怎么跑到我这来了?”   “大王不放心公主,所以奴婢特地过来看看,没想到公主不在,奴婢正准备去宫门口看看。”小曲对她笑笑,典雅而有礼,在齐王身边多年,识得礼仪,识得大体,看起来她倒更像是个雍容华贵的公主。   “哼,他是怕我跑了,少一个跟列国交易的筹码吧。”文姜赌气道。   小曲又道:“其实大王很疼公主,但他毕竟是齐国的大王……”   “好了。”文姜打断她的话,真不想听那些大道理,“你现在看到了,我没跑,可以回去让他放心了。”   文姜说完,自顾自地走了进去。   小曲轻轻地叹了口气,转身离去。小乐则站在门口候着。   一进殿内,看到管仲坐在她的书案前,很认真地看她近期写的文赋,连她走到了身边,也未曾发觉。   文姜看着他认真的模样,仿佛回到了数年前初遇时一般,那个在市井中依然能如坐深山般闲静的他,如今已是挑起社稷的股肱之臣。   她走到他身后,想吓吓他,遂大喊一声,“看什么呢?”   没想到,管仲却不动声色,头也没回,“在看你近期的功课有没有长进。作为一个公主,不要一惊一乍的,臣的耳朵有些承受不住。”   “原来你看到我进来了,却装作没看到。”   “这么大个人影,怎么会看不到呢?”管仲放下竹简,回过头去看她,“话说,你去哪了?从大王那边过来不需要这么久吧。”   文姜一想到此就一顿好气,遂把孟惠儿骗她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。   管仲饶有兴致地听她讲着,“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呢?”   “我注意到令牌别在她腰间,作为手上没令牌的管大夫,当然不可能退回去,所以她说是出宫了,根本就是在骗我。除此之外,在撞到她的地方还有三条路:一是往公子纠的书阁,你们一起进宫,如果要去那里,没必要撇下她自己先去;二是往‘齐德殿’,更不可能,因为我刚从那边出来;三是往‘文德殿’,所以很明显咯。”   管仲起身,拍拍她的肩膀,微微一笑,“不错,不错,学会观察了。”   “之前我还被悲愤冲昏了头,差点中了她的圈套,以为你故意要躲我,自己出宫去了。”转而拉起他的袖子往外走,“既然找到了,走,我们现在出宫去。”   “去哪?”   “去卫国啊,找我姐姐。”   管仲停住脚步,有些无奈地看着她,“此去卫国何止千万里,难道我们要这样走过去?”   文姜一听,转过头来,“说得也是啊……那怎么办?姐姐现在一定很痛苦,总不能不管她吧。”   “你听我说,大公主的事已成事实,你千里迢迢跑过去也于事无补,不如先写封信问问情况再做定夺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,于是坐下,写了一封信,交予侍女。   看着送信的侍女离开,文姜顿时如释重负,站起来伸了伸腰。   此时孟惠儿走了进来,没想到文姜也在,本以为她以出宫去了,没想到在这里碰到,顿时有些心虚,默默地低下头。   文姜瞪了她一眼,心想这妮子老使坏,以后可得长点心眼,不能相信从她口里说出来的话。   转而对管仲说:“反正现在有出宫令牌,那我们就出去玩吧。”   “宫外比较危险,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宫里吧。”   “不好,不好。”文姜一脸不情愿,“难道你想我呆在这老想起姐姐吗?这样我会恹恹成病的……”   管仲拗不过她,只好带她出宫,还约法三章,一切得听他的。   文姜见管仲松口,赶忙应允。   宫外热闹非凡,齐国强盛,百姓安居乐业,都城临淄更是一片繁荣景象。   距离上次偷偷跑出来已数月有余,文姜瞬间忘却了之前的烦恼,拉着管仲左看看右瞧瞧,孟惠儿和小乐跟在后面,怀着各自的心思,脸色都不太好。   突然,前方一阵吵闹声,紧接着一群衣衫褴褛之人朝这边跑来,约十余人,后面有数十官兵穷追不舍。   文姜放开管仲,跑到街边,从人群中探着脖子,想要看发生了什么事。   就在此时,骚动的人群引得不远处一匹马受惊,挣脱了缰绳,拉着一车柴火就朝她奔过来。   眼看马车就要撞过来,突然一人横空挡在她前面,大呼一声,一拳打在马头上,受惊的马顿时倒地不起。   这时管仲和孟惠儿、小乐都奔过来,看到被吓掉了三魂的文姜,定定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。   “谢谢壮士方才仗义相救。”管仲忙向那人道谢,“请问壮士该如何称呼?”   仔细打量,他们发现,那人约三十岁上下,面容刚毅,身材魁梧,脸上没有丝毫表情。再看穿着打扮,似乎不像是齐国人。   文姜这才回过神来,紧紧抓住管仲的手臂,咽了咽口水,抬眼看了下那人,颤颤巍巍地道了声谢。   那人看了一眼文姜,未发一言,便转身离去。   众人面面相觑。   这时官兵擒住了那十余人,一领头官兵发现是管仲,忙走过来向管仲他们道歉。   管仲问起缘由,方才知道,这群人是边城的难民,因战祸家毁人亡,无奈之下只能来到都城,以乞讨度日。   “乞讨并未触犯律法,为何要捉拿他们?”管仲问道。   “微臣不知,是令尹大人下的命令,将他们驱赶到都城三十里外。”   管仲皱起了眉,挥手示意他退下。   好一个粉饰太平,想想这盛世繁华的背后,得是掩藏了多少百姓疾苦,大齐强盛,却没能让百姓富足。   他没说什么,只是默默地把文姜送回了宫。    ☆、第六章   第六章   回到宫中的日子,文姜每天都盼着姐姐的回信,她是多么希望知道她的近况。但是单纯的她却没有想过,就算知道她不好,又能如何?   不多日,文姜终于盼来了卫国的快马,给她带来了姜琰的回信。   文姜急切地展开信笺,认真地读着每一个熟悉的字。信中虽带有忧思,却也看得出她已接受了这个现实,逐步开始去适应卫国夫人的角色,叫文姜不用担心,末了还写道:乱世中的女子,只有自己足够强大,才能选择命运,否则就只能去适应别人给予你的角色。   也许就像她当初说的,这是齐国与卫国联姻,至于对方是谁,又有何区别。至于能选择命运的女子,还未出现,但也许,马上就要出现了……   放下信笺,文姜如释重负,虽然现实不尽人意,但起码不会太糟。只望姐姐在那异国他乡,不要过得太苦就好。   取下头上的蔓藤花玉簪,抽出手绢,轻轻地擦拭着。这是姐姐留给她唯一的念想,也是传承给她的信念和希望。   正在沉思之时,姜诸儿大步流星走进殿内,一边走一边喊着,“文姜,文姜!”   文姜见状,起身迎了过去,“哥哥何事,如此着急。”   “走,哥哥带你出宫去。”一边说着一边拉起她就往外走。   文姜大惑不解,“为何要出宫?”   “小乐在‘齐德殿’外听闻,郑国公子忽到了齐国,不日便会来拜见父亲,父亲已让人传话,有意将你许给公子忽。”   “什么?!”文姜愣住了,甩开他的手,停在原地。   “文姜别怕,哥哥现在带你出宫去,离开这里就好。”姜诸儿拍拍她的双肩宽慰道。   文姜看着他,摇了摇头,“我知道哥哥为我好,可是出宫能去哪?逃离齐国吗?大齐公主出逃,今后父兄如何在诸国立足?”   虽是嘴上说恨极了父亲的做法,但她终究不能做到自私地逃离,如何可以置父兄于不顾,也许这件事还没有到这个地步。   “你就别管这么多了,在我眼中,妹妹比那些大道理来得重要,什么家国社稷,都不要了。”姜诸儿有些焦急,他不想看到最爱的妹妹,也步了姜琰的后尘,余生都活在阴郁的哀伤中。   “等等,容我想想……”文姜想,父亲那个顽固的性格,跑去跟他闹定会适得其反,如果让对方放弃求亲……   这么想着想着,突然眼睛一亮,转而问道:“那郑国公子现在何处落脚?”   “在邻郊驿馆。”姜诸儿不假思索地答道。   “好。”文姜若有所思,“哥哥可带了出宫令牌?”   “带了。”姜诸儿掏出腰间的令牌,递给文姜。   文姜接过令牌,“哥哥先回去吧,就当从未知晓此事,万不可在父亲面前提及。”   姜诸儿虽仍旧有些担心,但看文姜似乎有了自己的法子,便点点头,没再多说。   文姜随即喊来侍女更衣,换成普通百姓的装束,又把自己的衣服和随身物件包好,背在肩上,拿着令牌就出宫去了。   径直来到管府,此时的管仲正在书房写奏疏。   听她讲完事情始末,他微微一笑,示意她坐下,而后继续写着奏疏。   文姜见他丝毫没有担心的样子,有些气恼,一把抢过他的奏疏,“喂,你都不担心我的吗?”   管仲倒也不急,慢条斯理地起身,看着她生气的样子,“既然文姜都已经有主意了,我又何必操心?”   “你怎么知道我有主意了?”文姜好奇地看着他。   “否则你定会哭闹着来找我,又哪会是这般气定神闲?”   “好吧,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聪明的管大夫,算你说对了。”文姜得意地仰起头,自信满满,“这次就是来找你帮忙的。”   管仲笑笑,继而问道:“那么,要我如何帮你呢?”   “这件事的关键在于两人,一是我父亲,二是公子忽,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个不同意,就成不了。”文姜侃侃而谈,“既然父亲已让人传话,那么关键在于让公子忽拒绝,这个我来办;你呢,就负责说服我父亲,在对方不愿结亲的时候,不要坚持己见。”   “哦,原来如此……”管仲故意拉长了音。   “你说我的方法好不好?”文姜得意地看着他,仿佛一个期待先生表扬的弟子。   管仲点点头,说好,并示意她看手中的奏疏。   文姜低下头,展开刚才抢过来的奏疏,这才发现,管仲正是在写说服父亲的奏呈,里面陈述了郑国乃小国,不宜联姻的种种弊端。   她把奏疏递还给他,乐呵呵地说:“原来我俩想到一处去了,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。”   他笑着拿过竹简,坐在案旁,继续写着,“文姜长大了,不仅学会了洞察细微,还会自己想办法了。”   此时的管仲,笑容中似乎隐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神秘,但文姜并未发觉。   写完奏疏,管仲叫来家仆,让他给鲍叔牙送过去,明日早朝代为转呈。毕竟齐王也知晓他跟文姜较为熟识,若是以为他假公济私,会直接影响到奏疏的说服力。   管仲交代完毕,看着家仆离开,转眼看到文姜背后的包袱,“那是什么?”   “这些啊……”文姜取下包袱,放在桌上摊开,“这些是证明我是大齐公主的关键物证。”   管仲饶有兴致地走近前,看了看里面的东西,除了宫装以外,还有簪子、项链、手镯、玉佩、腰牌等。   文姜如数家珍般展示着自己的珍品,“随便跑出个人来,谁知道你是不是假冒的啊,当然要带上装备咯。”   “你这是要告诉公子忽,你就是齐国公主?”   文姜重重地点头,“是啊,不仅要让他看到我这个齐国公主,还要让他看到,齐国公主是如何貌美如花的。”   管仲看着她贼贼地笑着的样子,无奈地摇摇头,他又岂会不知道她的小心思,只是偶尔装下糊涂,让她得意一下也好。    ☆、第七章   第七章   夜色渐深,管仲说有急事外出了,文姜看时辰差不多了,就开始忙活起来。   她打开包袱,把里面的东西摆得满满一桌子,随后换上了宫里的装束,打扮得花枝招展,最后还在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红斑胎记。   看到镜中的自己,夸张且滑稽,文姜摇了摇头,“还不够……”   她又让管府的家仆找来一些布屑,一个劲地往衣服里塞。不多时,一个夸张、滑稽的胖姑娘成型。   文姜满意地点点头,迈着蹒跚的步伐,乐呵呵地坐上马上,往城郊驿馆去了。   她打听了公子忽的住处后,就走到他房门前,使劲拍门,还用一个很粗的嗓音叫着“开门”。   这时,门开了,文姜还未开口,倏然间发现眼前,竟是那日在街市一拳打晕马匹的人,不过那人似乎不认得她,也难怪,装扮成这样……文姜暗自得意。   “你,你,你是公子忽?!”文姜十分诧异地再三打量着他,三十岁上下,面容刚毅,身材魁梧,脸上没有丝毫表情。确实是那日救她的人。   “不,他不是。”那人还未开口,倒是从后面走出一个翩翩公子,约二十岁上下,面容俊俏,谈吐间无不透露着贵气。   说话之人走到文姜面前,一边摇着折扇,一边捋着几缕鬓发,倒是温文尔雅的模样。   “在下才是郑国公子姬忽。”他又指了下旁边的人,“这位是在下的护卫阚严,敢问姑娘找我何事?”   文姜清了清嗓子,突然提高音调,“公子忽啊!我是齐国的文姜公主,听闻你要向我提亲,特来看看。”   说完又一把摸在公子忽脸上,“啧啧,还真是个俊俏的公子,本公主很满意!哈哈!”   姬忽躲开她的咸猪手,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奇怪的女子,身着宫装,腰间配有腰牌,看那身行头,应该所言不虚,但一看她的脸,差点没忍住笑出声,赶紧用扇子挡住憋笑的脸。   好不容易整理了表情,继续不温不火,“那公主深夜前来,是有何事指教在下吗?”   “没有,就是先来看看。”文姜故意提高嗓音,挺了挺塞满布屑的肥腰,“公子也看到了,文姜生来就如此,这容貌,这身形……而公子一表人才,若是娶了我,恐怕是要成为众人之笑柄,所以……”   “非也,非也。”姬忽忍住笑,一本正经地说道,“在下素闻齐国二公主文姜,以文才卓著于世,亦拜读过佳作,方来求亲,在下并非喜好美色之人,所以公主不必介怀。”   文姜一听气结,不介意?!但是我介意啊!遂凑到姬忽眼前,指着脸上的红斑胎记,“长成这样也不介意?!”   姬忽一笑,倒像是个倾城美人。文姜心想,若不是心中已有心仪之人,能嫁予这样的美男子,也不失为一件美事。   姬忽摇摇扇子,请文姜进屋坐下,阚严则背着手站在门边,依然毫无表情。   文姜嘀咕着,跟着他走了进去,一屁股坐在板凳上,或许应该加点什么……她灵机一动,把腿翘在板凳上,剧烈地抖起了脚,就连桌子上的茶水,也被带动着摇晃起来。   “其实呢,我不仅貌丑,而且……”文姜说着搭上姬忽的肩膀,朝他挤眉弄眼的,“而且还粗鲁蛮横、品行不端,是那种品行不端,你懂吧。”   姬忽嫣然一笑,转身搂住文姜的肥腰,脸慢慢凑近,“那……正好……”   俊俏的容颜近在咫尺,炙热的气体呼到她脸上,第一次与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,文姜顿时面红耳赤,赶忙推开他,如兔子般一跃而起,躲到门口。   “公子就别吓她了。”管仲笑着走了进来,文姜立马跑过去,躲在他身后。看着文姜画成这模样,真是又好气又好笑。   “管仲兄也来了,请坐。”姬忽很客气地招呼管仲进屋,给二人倒了杯茶,示意他们坐下。   管仲正要走过去,文姜却看着他摇摇头,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过去。   “公子忽只是跟你开个玩笑,别怕。”管仲拍拍她的手,“其实在公子刚来临淄之时,我便已说服他放弃求亲,未告知你,是想看你如何应对,没想到……噗……”   文姜见他们似笑非笑的样子,恍然大悟,原来是串通好耍我啊!   “你这次可并不聪明。”管仲拉她坐下,“在想对策之前,起码要先打听一下对方的情况,公子忽至今无一姬妾,说明并非贪图美色之人,所以不能如此应对。”   公子忽又挂上他那招牌笑容,“正所谓‘娶妻娶贤’,又怎可因容貌而失了贤妻。但是,君子不夺人所爱……”   “诶,公子,还是说回正事。”管仲打断他的话,“我已托人上疏大王,但因之前有言在先,想必后日仍会提及结亲之事,公子找个理由拒绝即可,想必大王也会顺水推舟。”   公子忽点点头。   说开了之后,三人似乎志同道合,相谈甚欢,直至天边渐白。   临走前,文姜看到在门口站了一夜的阚严,十分惊讶,“你站这么久,不累的吗?”   “谢公主关心,在下不累。”阚严依然背手而立,面无表情。   “原来你会讲话的啊……对了,你还记不记得,上次在街市,你救了我。”文姜用袖子把脸上画的抹干净。   阚严看了她一会,点点头。   “上次还未来得及谢你,日后若是有机会,定当报当日之恩。”文姜拱手言谢。   这时,管仲叫来小厮,牵来了马车,两人便乘车离去。   姬忽目送他们走远,摇了摇头,其实在郑国就已见过她的画像,清秀可人。诸国公主只知胭脂水粉,只有她喜爱文墨诗书,确是个难得的奇女子。所以才千里迢迢到齐国求亲,可惜心不在我啊……   回去的路上,文姜问管仲:“你到底跟公子忽说了什么,才让他放弃求亲?”   “没什么,只是陈述一些事实罢了。”   管仲依然神秘地笑着,看向窗外,没有多说什么。    ☆、第八章   第八章   齐国的冬季向来阴冷,难得一个晴好的日子,就在此日,齐王宴请各国来使,他们中有诸侯王,有公子,有使臣,奔着不同的目的,揣着各自的心思,聚集在临淄。   齐宫盛宴,王室成员自是少不了的,以及那些品阶高的大臣们,也在邀请之列。   文姜身着宫装,坐在镜前,侍女们细细地帮她梳妆。   文姜有些不耐烦,“不就是一个宫宴么,要不要这么隆重,你们都折腾了半个时辰了。”   “回公主,大王特地交代,要给公主好好打扮,若是有所疏漏,恐怕奴婢们都要被责罚。”侍女有些战战兢兢。   据鲍叔牙回复,父亲看了奏疏以后,深以为然,也觉得不适合与郑国联姻。   今天父亲应该会按照原定计划,向公子忽提出联姻吧,还好他们事先约好,待他拒绝之时,便禀明父亲他们乃朋友之谊,也不至于让双方太难看。   这时,齐王遣小曲来催促,已到宫宴时分,请公主过去。   文姜起身,敛好衣裙,随她一起往大殿走去。   日暮夕斜,华灯初上,一路钟磬,声声交汇。   好久没见过这么盛大的宫宴了,想必各国使臣颇多,或是有什么重要之人吧。   踏入大殿,就看到姬忽坐在上宾席间,文姜向他点头示意,对方一笑,也抱拳回礼。   小曲引着文姜入了席,坐下后,她环顾大殿,未发现管仲的身影,唤来随侍太监询问,方才知道他今日身体不适,在家中修养。   文姜一听管仲病了,心中焦急,想出宫去看看他,刚一起身,父亲便带着一人来到面前。   “寡人来引见一下,这是小女文姜。”转而又向文姜说道,“文姜啊,这是鲁王。”   来人即是鲁王姬允,二十来岁,却透着与年龄不大相衬的成熟。   文姜看了他一眼,冷眉峻目,身着绣金紫衫,颇有威严的模样。   听完齐王介绍,他看着文姜,微微点了下头。   文姜也欠身回礼,继而转向齐王,“父亲,文姜想出宫一趟。”   齐王似乎有些不悦,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,“身为公主,怎可随意出宫,况且今天宫宴,你就安分地好好坐着。”   文姜正想说什么,齐王已拂袖而去,无奈之下只得坐下。   姬允也回到上宾席,在公子忽旁边的坐席坐下。   姜诸儿见文姜焦急的模样,似乎有什么不妥,便走过来,坐在她旁边。   “文姜怎么了?”   “哥哥,夷吾他病了,我想去看他。”   姜诸儿拍了拍她的手背,安慰道,“莫慌,他只是受了风寒,我已让太医已去过了,并无大碍。”   “可是,我还是不放心。”文姜抓住他的手臂,“哥哥,等散了席,你带我出宫去可好?”   姜诸儿摇摇头,“不成,这么晚出宫,父亲定会怪罪。”   “哥哥……如果不去看看他,我会彻夜难眠的……”文姜摇着他的胳膊娇声道,“大不了我答应你,看一眼就回来。哥哥,好不好嘛……”   姜诸儿无奈,只好勉强答应。   “就知道哥哥最好了。”文姜高兴得抱住他。   与此同时,对面有个人,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……   晚宴开启,齐王侃谈了一番,无非就是希望各国和睦、共辅周天子之类的客套话,文姜也没听进去,只想快点散席,好去见管仲。   当说到联姻之事时,文姜方才回了神。   “各位也知道,寡人的大女儿已出嫁,现在是卫国夫人。”齐王指向文姜,“而小女儿文姜尚待字闺中。”   文姜起身行礼,心想还好早有准备。   齐王继续说,“寡人打算,将其许给鲁王,不知鲁王意下如何?”   此言一出,全场除了齐王和姬允以外,皆震惊,尤其是文姜和姬忽,面面相觑,不知道事态怎么会变得如此,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。   姬允起身,豪饮一樽,“文姜公主才貌双全,此乃寡人之幸,亦为鲁国之幸。”   “父亲……”文姜正想推却,却见齐王挥了挥手,打断她讲话。   “鲁王年纪轻轻就已成为一方诸侯,今后定能成大业。”齐王举杯回敬姬允,“那么,寡人的女儿就托付予你了。”   这情况发生得太突然,文姜心里不知如何应对。气父亲未经自己同意就下了决定,忧不知如何才能推掉这场政治联姻。   一气之下,文姜拂袖起身,跑了出去。   姜诸儿见状,给父亲行了个礼,也跟着追了出去。   离那鼓乐声越来越远,文姜跑到了宫门,却被侍卫拦住。   “大王有令,公主不能出宫。”   这时,姜诸儿也追了过来,文姜一急,赶忙扯下他腰间的令牌,举在侍卫眼前。   “我有令牌,现在可以出宫了吧!”   “大王有令,公主不能出宫。”   得到的却是相同的回答。原来一切都有预谋的……   姜诸儿拉住欲强行闯出去的文姜,“莫急,我先出宫去找管仲商量下,你先好好在宫里呆着。”   文姜拼命地挣扎,“不!我不要!我要出去!”   “文姜!”姜诸儿喝住她,“你认为你能闯得出去吗?你这样乱来,说不定父亲会把你关起来,到时候就真没机会了!”   文姜看着他,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,思量一下,点点头,“好,文姜相信哥哥和夷吾。”   在此时,理智告诉她,要相信兄长。她选择了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他们,那两个她最信任的男人,定会想尽办法解救她的。   姜诸儿叫来小乐,叫她送文姜回去,随后又想了想,小乐应该看不住她,只好又叫了几个侍卫。看着文姜缓缓往“文德殿”走去,他才放心,而后自己出了宫,骑马往管府疾驰而去。   夜凉如水,让文姜清醒了些,她开始静下心来分析:鲁国相对于郑国来说,国势强盛,又与齐国毗邻,联姻对齐国有大利,想来父亲是不会轻易放弃联姻的,而且话已出口,那姬允也应下来了,仿佛已成为定局……   还有那个姬允,虽说不是丑,但冷血铁面,眼神也怪怪的,真不想跟这样的人多呆,何况要跟自己共度一生……   越想越害怕,文姜摇了摇头,不,不要想这么多,哥哥和夷吾一定会有办法的,他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……   她尝试着自我麻痹,努力不让自己去想。   回到“文德殿”,一夜无眠……    ☆、第九章   第九章   姜诸儿出宫后,一路策马狂奔,寒风在他耳边呼啸着,脸上如利刃划伤一般,但此刻的他,已无暇顾及。   他焦急地赶到了管府,下马直接往里走。   管府的家仆见是太子殿下,赶紧前来相迎。   “管仲呢?她在哪?”姜诸儿迫不及待地闻道。   家仆说管仲在卧房养病,他便径直走向管仲的卧房,没有丝毫停留。   卧房门前的院子里,还残留着昨夜下的雪,原本厚厚的一层,日头出来后便散去不少,只留下角落的一些,倒是显得寡淡了。   管仲的卧房内生了两炉炭,跟室外成了两个天地一般,时不时还听到阵阵咳嗽声。   姜诸儿大步走进内室,却见管仲卧在榻上,身上层层叠叠地盖着几床棉被,他脸色发白,咳嗽不断,可见病得不轻。   管仲见姜诸儿前来,欲起身相迎,被拦了下来。   姜诸儿疑惑不解,昨日太医还说,他只是偶染风寒,吃几服药便好,并无大碍,今日怎会变成这般,一日之间加重成这样,似乎不大可能。到底是太医谎报病况,还是另有隐情?   来不及深究,此时的他只想着怎么开口。见管仲重病在身,本想把要说的话暂时咽下,可又事态紧急,思前想后不知要不要说。   管仲见其欲言又止的模样,想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,便支退了家仆,让他有事不妨直言。   姜诸儿只好把事情始末都细说了一遍。   管仲听完,叹了一口气,闭上了眼睛,苍白的容颜看不出是何表情,过了许久,方才开口,“既然大王已经开口,鲁王也当众允下了,自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。”   “那该如何是好?文姜自小性格倔强,光是听到这个消息,都急得要闯宫门,以后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。”姜诸儿一拳打在墙上。   沉默许久,姜诸儿见管仲未发一言,又继续说道:“你一向足智多谋,快想想办法啊!再说了,文姜她对你怎么样难道……”   “殿下……”管仲艰难地抬手,打断了他的话,“殿下应该知道,大齐公主是断断不可能许给臣子的,就算推掉了郑国公子,推掉了鲁国大王,还会有其他诸侯王和他们的公子们。要想彻底解决此事,只有一个办法。”   姜诸儿一听有办法,急切地问道:“什么办法?”   管仲继续说道,“那就是,她不再是公主,而我也不再立于朝堂……”   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   管仲苍白地看着姜诸儿,“事到如今,只有这一步可走了。”   姜诸儿似乎明白了,点点头,他说过,无论如何都要维护她,决不让她成为第二个姜琰,就算赌上自己的一切,也在所不惜。   “殿下可愿相助?”   “当然。”姜诸儿肯定地握住双拳。他清楚地知道,不管这事成或不成,父亲定会将罪责归于他,他会失去这太子之位,也会还会失去更多……但是,无论结果如何,他都愿意。   管仲点点头,虚弱地说了声“谢谢”,露出一丝仿若极苦的笑容,随后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,姜诸儿则细细听着,生怕漏了哪些细节,影响了整个计划。   他们策划了许久,曙光渐明之时,姜诸儿方才起身,辞别管仲。临走前,偶然发现蹋旁的案台上,有一卷半摊开的竹简,上面是小白的字迹。   或许是鲍叔牙拿来小白的功课,请他指点的吧,可是都病成这样了,还拿到榻上来看,未免也……   姜诸儿没深究,管大夫勤政是众所周知,没什么大不了的,还要赶回宫去把这个计划告诉文姜,省得她一急,又闹出什么事来。   看着姜诸儿离开,孟惠儿随即端着熬好的热汤进了屋,放在旁边,给榻上的管仲裹好被子,而后又端起汤,吹了吹,坐在他床边,“师傅病得这么重,又累了一宿,还是喝碗热汤就歇着吧。”   管仲没说话,只是摆摆手,艰难地阖上眼睛,眼角划过泪痕,滴落在枕上。   孟惠儿见他如此,便也没再说什么,只是默默地在旁边坐着,看着他抖动着唇角,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苦楚。   此时此刻,这世上,也就她知道他心里有多痛吧,但他却还要继续伪装着,虽不知所为何事,但却知道为了何人。   昨天早朝后,他从宫中回来,就有些不对劲,竟独自一人在房里关了一整天,不许任何人打扰,就连放在门口的饭菜,也未曾动过一毫。   直到夜幕初降,宫中漫天的灯火在天边闪烁,他才缓缓地推开房门,站在院子里,朝着王宫的方向远眺,就那么一直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   夜色渐渐深了,原本晴朗的夜空,开始布满乌云,还无端端地下起了鹅毛大雪。但他依然没进屋,遣走了替他打伞的孟惠儿,然后在那房门前的雪地里,跪了整整一夜。   孟惠儿也不问,只是在走廊的柱子后,默默地陪了他一夜,直到天快亮时,见到他倒在雪地里,这时,第一缕晨曦刚好洒在他身上……   谁也不知道,他只是在跟上天打个赌,若她能逃出来,便带她远离这个地方,就算负尽了天下苍生,也不绝不负她;若是不能,便权当是命吧……   但是,她能逃出他设计的牢笼吗?他苦笑一番。   许久后,管仲睁开眼,无神地看着上方,“惠儿,管仲想拜托你一件事。”   孟惠儿点点头,能让他开口求她的,定不是一般的事。但又能如何,从遇到他的那一刻起,她才觉得自己是有生命的、是有感情的,只要他开口,哪怕是黄泉绝路,忘川湍流,她亦会义无反顾。   那一年的情景,还仿若昨日。那是在她绝望之际,见到一个人从晨曦中走来,微笑地向她伸出手,便注定了此生,为他所累,为他而活。就算粉身碎骨,也将饮鸩如澧。   此时此刻,在那不远处的宫中,会发生什么呢?   事关二人,但今夜,无眠的不止二人,也许有四人,也许,更多……    ☆、第十章   第十章   第二天快到晌午时分,一辆马车从宫中驶出,直奔管府。马车停靠在管府后门,掀开帘子,里面一个女子,身披斗篷掩面而坐。   管府的家仆开了门,她下了马车,没有丝毫的停留,径直走向管仲的住处。   进了房门,管仲仍旧躺在榻上,高烧未退,唇苍白而干涸,显得十分虚弱。   女子走近榻前,缓缓蹲下身,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,“大王让奴婢来传话,说事成了。”   良久,管仲艰难地睁开双眼,无力地抽动着嘴角,颤抖地挥了挥手,示意她退下。   她终是不能逃脱他设计好的牢笼,或许不是不够睿智,而是过于依赖于对他的信任吧……   此时的宫中,表面仍旧平静,殊不知背后隐藏了多少暗流。   两个时辰前,姜诸儿按照他们的原定计划,把文姜藏于木箱中,又装了几箱旧衣物,一起放到马车上,谎称是去救济贫民。守城侍卫对于太子的物件,自然不敢细查,正要放行之时,齐王带着数名近侍,突然出现在宫门口,从木箱中找出了藏匿其中的文姜。   齐王下令,宫门口当值侍卫失职,全部押入牢中等待发落,姜诸儿和文姜则被押到了“齐德殿”。   此时,齐王正坐在偏殿内,对近侍吩咐道:“你们记住,此事不可声张,那些当值侍卫,全部以失职之罪,发配到军营服役。告诉他们,谁敢泄漏半个字,格杀勿论。”   “诺。”近侍们应声退下。   殿内之人尽数退去之后,齐王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人,“诸儿,你真是令寡人失望啊。”   姜诸儿狠狠地磕了个头,“父亲,此事乃儿臣一人所为,不关文姜的事,请处罚儿臣一人。”   “不,父亲,是我的错,这都是我谋划的,是我硬逼着哥哥帮我的。”文姜拦在姜诸儿前面,她不能让哥哥因她而受到处罚,他是太子,是齐国的未来。   齐王嗔怒的脸上,透露着一种难以琢磨的神情,可惜他们都没注意到。“诸儿是兄长,也是太子,竟然不顾我大齐利益,做出如此蠢事,你说,寡人如何放心将社稷交到你手中?”   这早就在他与管仲的计划之内。   齐鲁相邻,两国联姻可利于边境安宁,更加有利于今后借道远征,对齐国未来的霸业可谓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;况且鲁王应允,愿以边境三城作为聘礼迎娶文姜,可谓是大利于齐国。   可是,文姜倔强,要是直接勒令她嫁于鲁王,定会生出很多麻烦来,怕是就算死在齐国,也定不会答应的;但是,再坚强的人,也定会有软肋……   此时,齐王有一瞬间的诡笑,下面低着头的二人并未察觉。   文姜长揖伏地,义正言辞,“父亲要处罚便处罚女儿罢,此事因文姜而起,文姜理应承担所有罪责。”   姜诸儿拉住文姜,正想说什么,却被齐王打断。   “好,果然是寡人的女儿,敢作敢当。”齐王起身,走到文姜跟前,“那么,寡人也不处罚你,只要你答应嫁给鲁王……”   “不!”文姜豁然起身,“女儿宁愿死在齐国,也不愿嫁给鲁王!”   虽然早就料到,但齐王依然要按照既定的戏码走。他一甩袖子,转身背对他们,“那么,寡人只好颁下诏书,姜诸儿公然违抗禁令,即刻废去太子之位,贬为庶人。”   “不,父亲!”文姜抓住齐王的衣袖,祈求着。   姜诸儿站起身,挥去脸颊的泪痕,上前拉回文姜,“文姜莫哭,哥哥愿意承担罪责。”   一向软弱的姜诸儿,在此时变得前所未有的刚毅,他要保护她,用尽一切去保护她。   文姜看着兄长坚定的眼神,又看看父亲冷漠的背影,泪滴落秀颜,她将红唇咬出了血。   “好!”齐王一掌拍在靠椅上,“难得诸儿有了些男儿气概,敢作敢当,那么为父就成全你。至于那个整个事件的策划者……”   齐王转过脸,饶有深意地看着他们,“寡人的儿子,即使犯了错,也罪不至死,但是其他人恐怕……”   “没有其他人,整件事就是我策划的!”文姜嘶吼着。   “哦?”齐王胸有成竹,“据寡人派出的人回禀,昨天诸儿去了管府,好久方才离去,今天又看到管仲在收拾行装,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……”   文姜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,“你竟然派人监视我们?”   “毕竟关系着大齐社稷,寡人必须做到万无一失。”齐王走近他们,“只要文姜答应远嫁,寡人就当这事从未发生过,如何?”   见二人不发一言,齐王又补充道:“若是不允,寡人即刻下旨,废诸儿太子之位,管仲,处死!”   文姜一惊,伏在地上,攥着衣角,良久之后,微弱地点点头,“文姜愿往鲁国联姻。”   姜诸儿抓住她的胳膊,拼命地摇着头,文姜拍拍他的手,仿佛在安慰他,她知道,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。   “好!这才是寡人的好女儿!大齐的好公主!”齐王扶起文姜,举起手,“那我们击掌为誓,不得反悔。”   文姜未伸手,淡淡地说道:“只要父亲遵守诺言,不处罚哥哥和管仲,文姜也定当一诺千金,永不反悔。”   齐王笑着点点头,他明白文姜的性子,答应的事从不反悔,便收回了手,转而欲张开双臂抱下她,怎料文姜却后腿一步,泪眼怒视着他,最后扯下脖子上刻着“文“的项链。   “这是父亲赐女儿‘文姜’之名时所赠。”文姜把项链狠狠地丢在地上,“从今日起,我姜嬥,只有兄,没有父。”   说完长揖一拜,转身跑出了“齐德殿”。   “文姜,文姜……”   只听见姜诸儿在背后喊着,她却没有回头。   殿中人都已离去,如此空寂的“齐德殿”……   齐王嘴角笑容渐淡,最后摇摇头,叹了一口气,对不起了,寡人的好女儿……   一个帝王,成就霸业的路途中,注定国与家不能兼顾,这么多年来,他已经习惯了扮演这种冰冷无情的角色,但人心终究不是磐石,偶尔也是会痛的。   “小曲。”齐王唤来小曲,吩咐道,“你去趟管府,给寡人带句话给管仲,就说‘事成了’。”   “诺。”    ☆、第十一章   第十一章   一直到文姜出嫁那天,管仲都没再露过面,她只觉得,是自己负了他,他才不愿再相见。于是写下了“诀别书”,遣人送到了管府。   管仲颤抖地展开书信,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——此生无缘,与君诀别,来生再聚。   泪滴化入简中,久久无法干涸,不知是她的泪,还是他的泪……   齐王宫又开始繁忙了起来,上下都欢天喜地的忙着为二公主准备嫁妆,红绸漫天如血,繁花缀满每一个角落。   也许是出于愧疚,齐王给她配备了最庞大的送嫁依仗,在诸侯列国前所未有。他亲自为她挑选陪嫁珍宝,彻夜为她清点那些喜爱的书简,一卷一卷装入箱中,生怕少了什么。   “大王,休息下吧,您已经一宿没合眼了。”小曲又取来一摞书简,放在案台上,见齐王的眼中布满血丝,上前劝道。   齐王摆摆手,“文姜从小喜爱书籍,今后去了鲁国,书也断断是不能少的。”   小曲见他认真的模样,就没再劝阻。   这时内侍长来到殿内,呈上两份名单:“奴才已挑选了陪嫁的侍女侍从,拟定了陪嫁媵妾的名单,请大王御览。”   齐王停下手中的动作,拿起名单,“是该看看,鲁国那边无亲无故,要挑选些得力之人,好互相帮衬着。”   看了看名单,他指着名单中的“小乐”问道:“这不是太子的贴身侍女吗?”   内侍长答道:“回禀大王,是的,太子殿下说是怕其他侍女照顾得不好,就让奴才把小乐加了上去。”   齐王点点头,走到案前,提笔在媵妾的名单中加上了“孟惠儿”,又在侍女名单中加上“小曲”。   齐王心想,小曲机智聪明,熟知宫中的生存之道,定能助文姜在鲁王宫站稳脚跟;而孟惠儿……虽不识此人,但管仲推荐的,自然不会太差。   文姜出嫁那天,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,冰冻了齐王宫,也冰封了她的心。   她犹如失了魂的木偶,任凭喜娘和侍女摆弄装扮。娥眉青黛,红唇朱颜,凤冠飞鸾,金丝红缎,新娘出阁,却不是嫁予所爱之人。   文姜攥着蔓藤花玉簪,泪滴在精致的妆容上化开。   侍女惊恐,赶紧为她补粉上妆,却似乎显得更加惨白。   姐姐,没想到文姜终是不能完成你的心愿,不能戴着它,嫁给最爱的人了……   “时辰到了,大王已在正殿等候,请公主起身。”喜娘前来催促。   文姜起身,手中的玉簪无意间滑落,掉在地上,碎成了两截。   她低头看了一眼,未来得及捡起,便被搀出了房门。   按照仪式,本来要在正殿给齐王拜别,文姜却径直走了出去,她依然记得这个人是如何要挟于她,不择手段逼她出嫁,就像那天说的,她早已无父。   站在殿前台阶上,她细细眺望着送行的百官,依然没看到那个人的身影,就连最后一程,他也不愿来送她。   鲁王姬允身着华服走到她身边,伸出手想要搀她,“公主,走吧。”   她没有看他,也没有伸手,只是自顾自地走下台阶。   如果可以,真希望这齐国的阶梯可以再长一点,长到要花一辈子时间去走,那该多好。   台阶下,姜诸儿守候在旁,见文姜走下来,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伤感,上前便拥住她。   “妹妹,是哥哥无能,没能保护好你。”言语里满是自责与愧疚,“他日哥哥若能成为这‘齐德殿’之主,只要妹妹想回来,哥哥定想尽办法迎你归国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对他挤出一个笑容,“文姜一直都相信哥哥。”   “就让哥哥护你出嫁吧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姜诸儿牵起她的手,缓缓地走向那长长的仪仗队伍。   姬允跟在后面,冷眼看着这一切,强压住心中的不悦。   喜骄前,她看到了同样身着喜服的孟惠儿,对方朝她妖娆一笑,也就只有文姜,能读出她笑靥中的丝丝苦涩。   没想到,她竟成了自己的陪嫁。   但此时文姜已无暇顾及,再看了一眼周围,依然没见到想要见到的身影,随后便被喜娘催促,进入了骄中。   喧闹的送嫁依仗离开了齐王宫,浩浩荡荡地往远方走去……   在城门的最高处,两个身影迎着飞雪,目送着送嫁的队伍,目送那坐在骄撵中的人,离开临淄城,渐行渐远。   “管仲代大齐百姓,叩谢文姜公主。”   他长揖跪地,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城墙砖上,渗出几点血丝。   这世间,有一种痛,更胜于利刃绞心。   他也不记得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绝情,或许是见过公子小白之后,或许是看到临淄街边的乞讨者,又或者,从一开始在市井遇到她,便注定一切都不是巧合。   旁边的少年一拂衾摆,也在他身旁作揖跪拜,“姜小白代大齐百姓,拜别姐姐。”   两人在飞雪中跪着,良久未起身。   这时从旁边的阶梯上来一人,轻蔑地嗤笑,“管大夫好计谋啊。”   来者是公子忽,即使大雪漫天,他依然摇着折扇,此刻的他,只觉得天冷哪能及人心之冷。   管仲扶姜小白起身,没说什么。   与此同时,成楼下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一匹快马飞奔出城,马上是姬忽的护卫阚严。   姬忽看着远方,半个时辰前,他已令阚严追随文姜去鲁国。   她独自一人远嫁异国他乡,作为一国夫人,虽高高在上,却更易遭人算计,希望阚严能保护她。至于其他,就靠她自己了。   “可惜啊……只能尽我最后一点心意了……”   他对这个女子,不仅仅是爱慕,更是钦佩和怜惜。   管仲看着阚严急驰而去,对姬忽说了声“谢谢。”   “你没资格替她道谢。”姬忽轻蔑地瞟了他一眼,“我帮的是她,而不是你,一个善于算计的阴谋家。”   说完,姬忽一边吟着文姜的诗,一边摇着折扇下了城楼。   管仲低头看旁边正衿而立的姜小白,虽年纪尚小,却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成熟,“公子先回去吧,这里寒冷,要是冻着了就不好了。”   “不,小白要与您一起,目送姐姐。”   管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问道:“公子看到了什么?”   “大齐天下。”    ☆、第十二章   第十二章   鲁国的春天来得比较早,转瞬间已在万物复苏之际,冰雪融化的声音,充斥着整个王城。   一滴寒水点在窗坎上,惊醒了正在沉思的文姜,她微微一笑,拨弄起琴弦,时不时在竹简上记录着。   “对,就是这个调。”   来到鲁国已一月有余,那天大婚之后,姬允就在大殿上封了孟惠儿为姝姬,赐居“慧芷阁”,此后便一直在那边留宿,未曾到过正夫人文姜所居的“广懿殿”。   文姜倒也乐得清闲,每天作曲写诗,日子并不像想象中这么难熬,仿佛逐渐从忧思中解脱出来。   孟惠儿可谓是如日中天。据说,姬允在她们来鲁国之前,特地命名工巧匠把“慧芷阁”重新整修装饰了一番,用的都是名贵的材料,极尽奢华。而孟惠儿住进去之后,姬允不仅每天宿在“慧芷阁”,还三天两头赐一些奇珍首饰,显得恩宠有加。   而相比之下,“广懿殿”显得简朴冷清,内殿只留了文姜从齐国带来的两个陪嫁侍女——小曲和小乐,侍卫也仅留了阚严一人。   宫里人都在议论纷纷,说这姝姬肯定是会些什么魅惑之术,方能独占大王恩宠。   至于那些闲言碎语,以及孟惠儿为何会初来就这么得宠,文姜却无暇去理会。   “小乐,你看这段,我总觉得哪里不对,但又说不上来。”文姜指着刚写好的词曲,问站在身旁的小乐。   “哎呀,公主,求您了,奴婢都说了九十九次了,奴婢不懂这些。”小乐有些无奈。   文姜撅起嘴,“这不是没人可问嘛……你就帮我看一下好不好,就一下……”   “才不要,别说一下,就是让奴婢看上一年,也看不懂。”小乐赶紧跳到一边,“要奴婢说,您应该让驿站给你捎回齐国,让管大夫帮您看看,他对这个最在行了!”   听到熟悉的名字,文姜的笑容顿时僵住。   小乐意识到说错话了,吐了吐舌头,偷偷地瞄了她一眼,“公主……”   就在这时,小曲从殿外急匆匆地跑进来,“不好了,公主!”   文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唤醒,问匆匆赶来的小曲:“何事如此匆忙?”   小曲累得趴在桌案前,上气不接下气,“阚严,阚严……”   文姜赶忙倒了一杯茶递给她,“别急,慢慢说,阚严怎么了?”   小曲接过来没喝,努力地平复了下,“阚严被大王的人带走了,说是一个大男人长居于后宫不成体统,要不就逐出宫去,要不就……“   文姜霎时一惊,“要不就怎样?”   “要不就变成阉人……”   没想到本欲不理尘事,却有纷扰上门。阚严遵公子忽之命,千里迢迢送她远嫁,一直尽忠职守,眼下身边也就几个可依托之人,若是他受到了什么伤害,她怎能心安。   “他们在哪?快带路。”文姜未来得及穿上外衫,就随小曲出了门。   自来到鲁国之后,几乎没离开过“广懿殿”,她不想惹上这里的纷争,也不想跟鲁国的一切有什么瓜葛。这回一出门,才发现鲁国王宫之大,走了大概一刻钟,小曲才把她带到西边的一处宫殿。   刚踏入殿门,就被孟惠儿拦在门口,姬允则背手立在殿内。   “孟惠儿,你干什么,让我进去!”文姜瞪了她一眼,大喊着想要往里面闯。   孟惠儿使尽浑身解数,极力阻拦她往前,一副义正言辞的强调,“夫人,这里是内侍净身的地方,作为一国主母,怎可随意进入?”   “你,你们……”文姜气在心头,拼命想挣脱,只能冲背对着她的姬允大喊,“大王若是不放心,将他逐出宫去即可,为何要这样?!”   姬允回头看着文姜,脸上略显怒气,“寡人给了他选择,是他自己非要留下的。哼,真是个忠心的奴才。”   “什么……”文姜呆住了,“不,大王,让臣妾来劝导他,让臣妾劝他出宫去好不好?”   “夫人还是回去好好呆着吧。”姬允未动容。   孟惠儿赶紧添油加醋,“堂堂一国正夫人在这胡闹,置大王的脸面于不顾,就为了一个侍卫?莫非……”   “住口!”文姜怒目而视,“孟惠儿,打从在齐国起你就设计我,你现在又想干什么?!通通冲我来好了!”   正想推开孟惠儿,她却顺势先倒在了地上,还抬头无辜地看着文姜,“妾只是好言相劝,夫人怎可如此蛮横?”   “够了!”姬允似乎对这场闹剧已忍无可忍,怒气冲冲地走过来,用力抓住文姜的手腕,拖着她就往外走。   文姜极不情愿,拼命想挣脱,却无奈没他力气大,此时这个冷颜铁面的男人,仿佛一头凶狠的猛兽,把她一路被拖拽回“广懿殿”。   姬允把她拖到内殿,一把将她甩到榻上,喝退了侍从,用力地关上门。   小乐和小曲也被关在门外,想进去,却被侍卫制止住,只能心急如焚地看着紧闭的殿门。   文姜的手被拽得生疼,自小在父兄宠溺下成长,高高在上的齐国公主,哪里受过这种待遇。   “姬允,你……”   正想起身,却被他掐住脖子,死死按在榻上,顿时呼吸困难。   “你那好兄长没教过你礼数吗?竟敢直呼寡人名讳。”他的脸凑了过来,近得几乎能听到呼吸声,怒气中似乎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,他凑到她耳边说:“这里是鲁国,不是你们齐国,想要安生,就得安安分分听寡人的。”   文姜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及兄长,只觉得被他掐得一阵晕眩,拼命拍打着他的手,“你……放开我……”   姬允吻了一下她的耳垂,邪异地说:“你是寡人的正夫人,寡人为何要放开你?哦,对了,寡人似乎忘了,寡人还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呢……”   “姬允!你……”文姜举起右手想打他,却被他扼制住。   姬允压在她身上,松开她的脖子,控制住她的双手,随即吻了上来……    ☆、第十三章   第十三章   夜里凝聚的霜雪,总是在晨曦时分,化成了泪,滴落在王宫各个殿前。   晨光熹微,温暖不了彻夜的寒冷,也温暖不了已冷却的人心。   文姜穿着单薄的纱裙,无力地抚摸着案上的琴,将它紧紧抱在怀中。那是管仲亲手为她做的琴,偷偷掺在众多的陪嫁品中,却不想一眼就被她认了出来。   夷吾,文姜此生,该是再也不配念起你了。   她抱着琴走出内殿,小乐忙去取了披风,想给她披上,却被她挥手拒绝。   她如失了魂一般,赤脚踏上殿外冰冷的石砖,将琴放在湿漉漉的石头上,就在那绿叶不多的枝桠丛中,席地而坐,迎着毫无温度的晨曦,独自抚琴。   这空气仿佛冷极,丝毫感觉不到温度。寒冷既然可以让人麻木,也应该可以冰封一个人的心吧。   小曲听到琴声,走出房门,看到如此场景,忙跑过去劝阻,但她似乎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,也看不到周围的人,只知道机械般地抚琴。   容颜苍白如雪,唇色渐渐发紫,指间渗出血来,她却未动容。   阚严一瘸一拐地从偏殿出来,拿过小乐手上的披风,走到园中,半跪在她身边,给她披上披风,而后大掌按在琴弦上,“别弹了。”   她缓缓地抬头看了他一眼,眼角渗出泪水,龟裂的嘴唇艰难地开启,“对不起。”   此刻对于他,心里只有无限的愧疚。要不是因为她,他不会来到鲁国;要不是因为要留在这鲁王宫,履行守护她的使命,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。终究是她连累了他。   阚严摇摇头,“是属下失职,没保护好公主,属下愧对公主,更愧对主人所托。”   “你为何不走?为何宁愿毁掉自己也要留在这宫中?”   他替她拢好披风,蹒跚地将她抱起,“阚严今生只识得一个‘忠’字,主人将您的安危托付于我,就算是死,也必须是为主而死。”   他将她抱回内殿,小心地放在榻上,盖好被子。   文姜看着他依旧没有表情的面容,殊不知,内里却藏着一颗罕见的赤胆忠心。世上的忠义之士,为知己者死而无憾,原来并不只存在于书籍之中。   “可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?”不知为何,此刻的她,想知道他背后的故事。   阚严点点头,像是给熟睡的孩儿讲着古老的故事一般。   “阚严原是卫国人,母亲早逝,为战祸所迫,逃到了郑国。那时候,父亲病重,无钱医治,无奈只能上街乞讨;那年公子忽还是个少年,却有济世之心,让太医治好了家父。后来,在父亲临危之际,特嘱咐阚严,孝已尽,余生需尽忠……”   文姜听完,用力地咬唇,直到流出血来。   “公主,您……”   “我只想确认自己还活着,还会痛……”文姜努力扯着嘴角,渗出一丝血来,“你先出去吧,我想安静地待会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   看他有些迟疑,文姜又说:“放心,我只想休息下。”   阚严这才起身。正要出去之时,却发现她瑟瑟发抖,眉头紧皱,额头渗出层层汗珠,遂赶忙出去叫来了小乐小曲。   小曲摸了下文姜的额头,听她吱吱唔唔不知在说什么,叫她也没反应。   “肯定是刚才冻坏了,你们看着公主,我去叫太医。”   说完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,刚跑了一段路,却不想撞到一个人,摔倒在地。   小曲抬头一看,发现竟是姝姬孟惠儿,对方正用一种凌厉的眼神盯着她,“这不是正夫人殿中的丫头吗,好没规矩。”   小曲忙跪在地上道歉,“请姝姬恕罪,是奴婢有眼无珠。”   “你确实有眼无珠,跟了个无能的主子。”孟惠儿瞟了她一眼,“如此急匆匆的,所为何事?”   “夫人病重,奴婢正要去太医院请太医。”小曲回道。   “哦……”孟惠儿眼中闪过一丝阴冷,“正好秦太医在我那,你跟我一道去,好告知详情,请他去看看。”   “这……那奴婢就谢谢姝姬了。”小曲自知她没这么好心,后宫向来尔虞我诈,况且她的言语中,明显透露着敌意。但眼下这情景,也只能按她说的做。遂拜了谢,跟着孟惠儿往“慧芷阁”走去。   一路上,孟惠儿故意左看看右瞧瞧,绕来绕去,似乎在故意拖延时间。好不容易绕到慧芷阁,怎料刚进门,她便叫侍女关了殿门。   小曲一惊,看殿内根本没有秦太医的踪影,心想不妙,转身想走,却被内侍拦住。   孟惠儿妖娆一笑,缓缓走到毛毡座上坐下,“莫急,我这就差人去请秦太医来,你就先在此喝杯茶吧。”   “这……”小曲焦急地跪下,“请姝姬开恩,夫人病得很重,若不赶紧寻太医来,恐怕……”   孟惠儿呷了一口茶,不紧不慢地说:“你慌什么,这不是差人去请了,难道我会害你家夫人不成?”   “不,不,奴婢不是这个意思,只是……”小曲心急如焚,不知如何是好。   孟惠儿放下茶杯,起身走过去,俯视跪在地上的小曲,在她周围走了一圈,似乎在思索着什么,突然始料不及地倒在地上。   侍女忙过去扶起孟惠儿,将她掺回毛毡座上。   刚一坐下,孟惠儿就扶着腰,恶狠狠地冲小曲说到:“大胆奴才!竟敢推我! 来人,把她拉出去杖责三十!”   小曲惊愕,还未来得及反应,就被侍卫拉了出去。   孟惠儿环顾一下众人,“侍女小曲在王宫横冲直撞,你们可知她在何处撞倒了我?”   侍者们低头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不知她何意,都不敢妄言。   孟惠儿朝旁边的侍女胭脂使了个眼色,胭脂马上意会,“奴婢看到小曲在‘慧芷阁’门前撞倒了姝姬。”   孟惠儿点点头,“那她说了什么?”   “小曲知错就改,自愿认罪领罚,其余什么也没说。”   “很好。”孟惠儿又看了一眼其他人,“那你们呢?都看到什么了?”   “胭脂姐姐说的没错,奴婢也看到如此。”众人纷纷应承。   “好!”孟惠儿广袖一挥,转身从旁边的匣子里拿出一袋钱币,交给胭脂,“‘慧芷阁’侍者们忠心护主,通通打赏。”   看着众人领到钱币欣喜的表情,孟惠儿似笑非笑,拿起旁边的竹筒,从里面抽出一份帛书,指尖抚过上面的字,若有所思。   良久之后,孟惠儿将帛书投入炉中。文姜,我们来赌一把如何?是赢是输,都是你的命,可怪不得我……    ☆、第十四章   第十四章   快到晌午之时,小曲仍未归,文姜病情加重。   小乐觉得事情不对,决定去太医院看看,不料刚一出门,就碰到孟惠儿,赶忙跪拜行礼。   孟惠儿挥了挥手,让她起身,又让内侍把小曲带过来。   小乐看到小曲被打得不成人形,心里一惊,赶忙过去扶她,问她发生了什么事。   此时的小曲,已经意识模糊,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,只是嘴里一直在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。   孟惠儿瞥了她们一眼,“这个侍女冲撞了我,已按宫规处分。”   小乐一听,就不服气了,“小曲向来稳重,是我们齐王特地指派的陪嫁侍女,她为我们公主去请太医,怎么会冲撞了姝姬。”   胭脂走过去,一巴掌扇在小乐脸上,“一个小小的侍女,尊卑不分,竟如此跟姝姬说话,你们正夫人的侍女都是这么没规矩的吗!”   “诶。”孟惠儿示意胭脂退下,“原来是夫人生病了,作为妹妹,我理当前去探望。”   说完便屏退了随从,独自进了内殿,看到文姜躺在床上,阚严守在床边。   “这个侍卫……”孟惠儿看到阚严,掩口嗤笑,“不,内侍才对,请出去一下吧。”   要不是她在姬允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,他应该不会知道有阚严这个人吧,有时候并不需要亲自出手,也可以折掉对手一个羽翼。   阚严瞪了她一眼,寒气逼人,着实让孟惠儿的心紧了一下,“守护文姜公主是属下的职责,恕难从命!”   “不出去可以,”孟惠儿有些恼怒,“那你信不信,下次就不是从侍卫变成内侍这么简单,而是变成,一个无头孤魂……”   阚严突然起身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她的喉咙,“那姝姬又信不信,自己会随时丢了性命。”   孟惠儿努力稳住身子,斜眼看着他,“我如果死在这里,你认为她还能活着留在这鲁王宫么?”   “阚严……”突然听到文姜微弱的声音,手无力地抓着阚严的衣摆,“放开她……”   阚严一把甩开孟惠儿,半跪在床榻边,探了下文姜的额头,把她的手放回被子里,“公主别怕,阚严在这。”   文姜看了一眼孟惠儿,转而对阚严说,“你先出去吧,我没事。”   “这……”阚严转身望了一眼孟惠儿,点点头,“那属下去请太医过来。”   看着阚严走出去,关上房门,孟惠儿走近文姜,坐在床榻边上,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,“看来你是真的病得挺严重的。”   文姜把头一偏,撇开她的手,“有什么事就说吧,这里没有其他人,就不用惺惺作态了。”   孟惠儿妖娆地笑了声,“你这样要死要活的,难道还在想着管仲?”   “这跟你无关。”文姜不想回答她的话,也不愿去想这个问题。   “哼,若是我告诉你,你现在所遭遇的一切,都是他算计好的,你会不会生不如死?”   文姜没说话,她不信,她不信他会算计自己,她在心里告诉自己,这都是孟惠儿的阴谋。   孟惠儿看了她一眼,继续说:“你认为足智多谋的管大夫,会愚蠢到让姜诸儿带你闯宫门?你一直都怀疑,却自欺欺人不敢去承认。”   “你这个骗子,我不会相信你的话的。”文姜偏过头去,闭上眼睛,“你走,出去,我不想听你的挑拨离间。”   孟惠儿从衣袖里掏出一块帛书,放在她眼前,“这个是管仲在病榻上写的,他让我去给你父亲带信,但我只给他捎了口信,把这个留下了。”   见文姜没动,她又继续说,“既然你不愿看,那我给你读一读吧。”   说完把帛书放在眼前,故意凑到她耳边,“启大王,一切已按部署,太子明日将携公主于宣华门逃出。”   “你胡说,我不听!你出去!”文姜激动得捂住耳朵,她不相信,或是不愿相信这一切。   孟惠儿一把拉开她的手,把帛书塞到她手里, “你可以不信我说的,但也不认得他的字了吗?”   孟惠儿大笑,有一种报复的快感,她就是想看到她痛,看到她生不如死的样子。   文姜睁开眼睛,打开帛书,看到了那熟悉的字迹,胸口逐渐衍生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,痛得她无法呼吸。   竟真的是他的字迹,竟真的是他……那个她最信任、最爱的男人,竟会算计自己……   “哈啊哈啊……”文姜噙着泪,不知道是大哭还是大笑。   孟惠儿阴冷地笑着,凑近几近崩溃的文姜,“看到你这个样子,我真是打从心里高兴,我高高在上的文姜公主。”   她把“文姜公主”这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。   文姜把手里的帛书丢到她脸上,“为什么,孟惠儿,我与你有何冤仇,从齐国开始你就一直针对我,到了鲁国都还不放过我。”   “为什么?”孟惠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,捋了捋袖子,“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。”   “很多年以前,有个小女孩和她父母生活在临淄,他们并不富裕,却也衣食无忧。有一天,父亲看到两个贼人抓住了另一个小女孩,他拼命打跑了贼人,救了那个小女孩,并把她带回家。可是没一会儿,一群官兵说那个小女孩是公主,把她带走了,为首的将军怕被责罚,就把那对无辜的夫妇说成是绑匪,还杀了他们,带回去请功了。而他们的女儿,还躲在稻草堆里,等着他们捉迷藏……”   文姜怔住了,她还记得十岁那年偷溜出宫,差点被人贩子卖了,幸亏一个好心人救了她,后来侍卫把她送回了宫中,其余的事她没问,也不知情。   “你……”文姜看着孟惠儿怨毒的眼神,想说对不起,却感觉有什么哽住了喉,喘不过气来。   孟惠儿起身,站在旁边,静静地看着她挣扎。   文姜伸手一阵乱挥,打翻了床边的茶碗,哐当一声,摔碎在地。   正好阚严请了太医,回到了“广懿殿”,听到内殿的声音,赶忙冲了进来,一把将孟惠儿推到一旁,半蹲在床边,抓住文姜的手, “太医!太医!快!”   孟惠儿痴痴地站在一旁,看着太医满头大汗,莫名笑了起来……    ☆、第十五章   第十五章   梦,是那么迷幻,那么深沉。  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,她无助地奔跑,完全没有尽头。   好累,好累,好想停下来休息,但却总是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。   “文姜,文姜,快跑,不要停下……”   是管仲的声音,一直在不远处萦绕,他在督促着她向前跑,不容许丝毫停留。   她拼命地沿着他的声音跑去,想在黑暗的尽头找到他,却始终无法靠近。   无论跑得多快,多久,他的声音总是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,幽然响起……   已经两天了,文姜没丝毫苏醒的迹象,就这么安静地睡着,一动不动。   太医说,这是心魔所致。   也许并不是被梦魇绊住了灵魂,而是对现实的恐惧,更胜于那梦魇……   小乐小曲轮流伺候在旁,阚严和太医则在殿内守候,随时等待传唤。   看着文姜的脸色越来越不好,身体在慢慢变凉,众人唏嘘不已,不知如何是好。   小乐把熬好的药端过来,交给小曲,“公主还没醒吗?”   小曲摇摇头,端起药碗,用调羹慢慢喂给文姜,却喂不进去,全部流到了枕边。   “太医,您过来看看,公主她不喝药。”小曲焦急地喊着,心急如焚,“这可如何是好,前几天还能灌进去,现在……”   太医走过来,看了看文姜的样子,给她把脉,最后叹了口气,摇摇头。   小曲啜泣,“来鲁国之时,大王交代奴婢要好好保护公主,就算拼了性命,也不能让公主有半点闪失。但如今却变成这样……”   小乐也跪在床边,“公主,您起来吧,太子殿下如果知道您变成这样,肯定会很伤心的。”   阚严见太医摇头叹气,心里一急,一把揪住他的衣服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   太医有些无奈,“夫人之前受的伤寒虽重,但也不至于昏迷不醒,可能是郁结忧思,导致病情加重。再如此下去,恐怕……”   “恐怕什么?”姬允突然从殿外走了进来,瞪着太医,“寡人告诉你,若是她死了,寡人就把你活埋在她棺木之下。”   太医惊恐,慌忙跪在地上,匍匐磕头瑟瑟发抖。   这两天,姬允不是不知道文姜的事,他只是在恨,她是他的正妻,却总是在想着别的男人,无视他这个丈夫。但是一想到她病得如此严重,却又忧心不已,忍不住想来看看。   姬允走到旁边,拿过小曲手中的药碗,吩咐到:“寡人自己来,你们都退下吧。”   众人相视,行礼后退了下去。   姬允坐在床边,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,“这世间真有如此可怕吗?可怕到你宁愿留在梦中,也不愿醒来面对……”   他舀了一勺汤药,喂到她嘴里,却依然流了出来。   他把药碗放在一边,掏出袖中的巾绢,轻轻地给她擦去药渍,指尖碰到她的脸,感觉不到温度。   看到她嘴唇苍白而干涸,他放下药碗,起身一旁去倒了杯茶水,用巾绢沾湿,轻轻地涂抹到她的唇上。   “你知道吗,寡人也厌恶那些政治联姻。”他将巾绢揉成一团,塞回袖中,而后俯在她耳边,犹如情人间的耳语一般,“可是,你知道吗,娶你,与政治无关。”   他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耳朵,继续说:“你跟她是那么的像,无论是眼睛、眉毛,还是鼻子,都一模一样,而且都是文采卓著。收到管仲递来的画像时,寡人真的,真的以为她回来了。所以,寡人不惜以城池作为代价,说服你父亲改变初衷,将你许配给寡人……”   他微笑,磨蹭着她的鬓发,仿佛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。   “但是……”言语间突然变得凌厉起来,“就在寡人到了临淄,准备迎你到鲁国之时,却收到一封信,它告诉寡人,你竟然和自己的哥哥有私情,寡人不想相信,但在宫宴上,就连在送嫁前,你们都当着寡人的面,在那里卿卿我我!”   “记忆中,你不是纯洁无瑕的吗!怎么可以!怎么可以……”他突然右手掐住她的下颚,左手颤抖地舀了一勺汤药,猛地灌入她口中。   文姜梦境:   她终于跑出了黑暗,看到管仲站在尽头,朝她微笑,一如往昔。   她开心地扑到他怀里,那么温暖,那么安心。   他的笑容,瞬间变得诡异。   就在文姜沉浸在幸福中时,他突然从怀中抽出利刃,扎入她的胸膛……   文姜突然惊醒,被呛得咳嗽,把汤药全吐了出来。   姬允看到她醒了过来,瞬间抹去了刚才的暴戾,仿佛变了个人,掏出巾绢替她擦拭,给她拍背。   文姜吐完之后,突然发现姬允在旁边,伸手想要推开他,“你……你,走开!”   姬允抓住手腕,摁在床上,让她动弹不得,“文姜,你别忘了,你已经是鲁国夫人,不再是齐国公主!在鲁国,就得听寡人的!”   文姜喘着气,想挣脱他的手,恶狠狠地看着他,“恐怕阴曹地府你管不着!”   姬允咬牙切齿道:“哼!齐国公主嫁过来一个月就暴病身亡,寡人还真怕你那哥哥不放过寡人。”   文姜一时失了神。哥哥……他还等着有接她回去的那一天,就这么死了,最伤心的恐怕是哥哥吧……   “所以你必须喝药!”姬允冷笑一声,一只手控制文姜,一只手拿起药碗,喝了一口,覆上她的唇,给她灌了下去。   文姜一阵窒息,伸手乱挥,打落了药碗。   门外众人听到声响,推门而入,却看到姬允恶狠狠地眼神,文姜俯在床边一边咳嗽一边呕吐。   小曲赶忙跑过去,抱着她,扶靠在自己身上,“公主,公主!您没事吧。”   姬允起身,瞪着小曲,“你们记住,她现在是鲁国夫人!注意称呼!寡人不希望你们再让她以为自己还在齐国!”   “诺。”小曲默默地点了点头,应了一声。   姬允拂袖,转身离开,不料才走了几步,便倒在地上,晕了过去。一方巾绢从他的广袖中飘落。   殿内之人皆惊,瞬间乱成一团。    ☆、第十六章   第十六章   似乎又闻到了,那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,周围的聒噪把他拉回了现实。   姬允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躺在“广懿殿”的凉床上,一群人围着他,太医正拿着一块东西,在他鼻子附近晃。   旁边是随身内侍小谷子,见他醒来,长嘘了一口气,“谢天谢地,大王您终于醒过来了。”   姬允搭着小谷子的手坐起来,按了按太阳穴,有些晕眩的感觉,“小谷子,寡人刚才是怎么了?”   “回大王,您刚才突然晕倒了,奴才们都吓坏了。”小谷子拍了拍胸膛,仿佛是在让收到惊吓的心脏平复。   姬允努力地会想着昏厥前发生的一切,似乎在就在离开这里的时候,突然感觉天旋地转。不经意间,他摸到袖中的巾绢不见了,紧张地把袖子来回翻开。   “大王可是在找这个?”小谷子将巾绢双手呈上。   姬允一把扯过来,嗅了嗅,确定这就是自己的,随后放回袖中,有些不悦地看向小谷子,“以后不准随便乱动寡人的巾绢。”   “这是大王昏厥前落在地上的,也真够巧的,要不是因为它,恐怕大王和夫人的病因也不会这么容易找到呢,肯定是上天在帮大王,大王夫人洪福齐天。”小谷子吹嘘着。   “对了,文姜……”姬允四周看了看,发现文姜还躺在原来的地方,遂问太医,“夫人怎么样了?”   太医将手中块状物品收进医箱,“已无大碍,只是身体虚弱,仍需调养几日。”   姬允点点头,继续问道:“那可有查出病因?”   “很可能是‘迷魂散’所致。”太医拱手回道,“大王掉落的那方巾绢,有一种特殊的香味,这让臣想到了数年前好友所赠的‘琴忧’,所以拿来试试,还真的有效。”   “迷魂散……琴忧……”姬允念叨着。   太医捡起地上打翻的药碗,仔细嗅了嗅,反复确认后说到:“没错,这汤药中,确实含有‘迷魂散’,大王方才可是喝过少许这药汤?”   姬允思索了一番,有些尴尬地点点头,继而又问:“何为‘迷魂散’?”   “‘迷魂散’是一种能让人昏睡的药散,原是巴国用于为病痛者减轻痛苦所用,味道很淡,很难被察觉。这药散本身无毒,但夫人重病在身,一直昏睡的话,就会逐渐油尽灯枯。”   “竟然还有人处心积虑地想害她……”姬允看着床上迷迷糊糊的文姜,仔细思索着。是谁呢?还真不好说,毕竟觊觎正夫人之位的,绝不在少数……   太医又道:“这药散若遇到一种叫‘琴忧’的香料,就会失效,就是臣刚才给大王闻的那块。该香料产于巴国,因为气味特殊,除了巴国本土人,甚少人使用。臣也是偶然得一巴国故友相赠。”   “巴国……”姬允掏出巾绢,上面绣着一朵秀气的梨花,洁白淡雅。放到鼻子前闻了闻,果然是刚才那种熟悉的香味。   这是她的巾绢,每次洗净之后,她都会放在一个精致的木匣子里,那个匣子有一种特殊的香味,一直薰陶着它。每次她来到身边,都是那么好闻。   方才,他用巾绢擦拭她的嘴唇,让她闻到了这巾绢上的“琴忧”,无意中解了“迷魂散”的药效。   这定是那个人,在冥冥之中,不想让这个跟她相似的女人,就这么死去……   或许现在不是怀念旧人的时候,姬允从沉思中醒来,对侍卫吩咐道,“你们去把药渣取来,给太医过过目。”   “是。”侍卫应了声,就往药房去了。   这时,孟惠儿走了进来, “大王,听说您晕倒了,吓得臣妾立马就赶过来了。”   孟惠儿说着,便妖娆地往姬允身边一坐,挽着他的胳膊,作担忧状。   “姝姬不用担心,寡人无恙。”姬允拍拍她的手,以示安慰。   不多时,侍卫已到药房取来药渣,捧了进来,交给太医。   太医不敢怠慢,逐个逐个拿到鼻子前嗅,细细查验。“禀大王,这药渣跟臣开的药方并无差异,里面没有‘迷魂散’。”   药渣中没有,汤药中却有,那必然是在传递的过程中下的药。姬允瞟了一眼殿内之人,最后盯着小曲,“这药,可是寡人从你手里接过来的。”   “大王明察,奴婢绝不敢,也不会害公……”小曲吓得跪倒在地,突然意识到失言,赶紧改口,“奴婢是断不会害夫人的!”   姬允仔细端详着她,他知道这个侍女是齐王钦点的陪嫁,齐王这么狡猾的一个人,他派给自己女儿的陪嫁,应该不会害她才对。“那你告诉寡人,还有谁碰过这药?”   “是……是……是小乐端给奴婢的。”小曲抬头偷瞄那低着头的小乐。   小乐看了小曲一眼,慌忙跪下,“大王明察,不是奴婢做的。”   “那你在送药途中可遇到什么人?”姬允继续追问。   “没,没有。”小乐吓得口齿不清。   “好,那么你们肯定有一个人在说谎。”姬允阴森地看着她们,半响之后,一拍大腿,“好,既然你们都不承认,为以防万一,寡人只好把你们都处决了。”   “不,不要啊,大王。”小乐哭喊着求饶,而小曲却未出声。   “来人啊,把她们都拖出去,仗毙。”   侍卫闻声而来,架起小乐小曲。   “等等,大王,这事是奴婢做的,跟小乐无关。”小乐突然说,眼中透露着绝望。   小曲惊异地看了她一眼,“怎么会?小乐,怎么会是你?!”   姬允挥挥手,命侍卫放开她们,“你们都是夫人的陪嫁侍女,为何要害夫人?”   小乐支支吾吾的,看了孟惠儿一眼,对方接触到她的目光,反瞪了她一眼。   姬允注意到了她们的眼神,撇了一眼孟惠儿。   孟惠儿发现姬允在看着她,赶紧低下头,不再看小乐。   小乐伏地跪拜,答道:“禀大王,没人指使奴婢,是夫人克扣奴婢的工钱,奴婢怀恨在心。”   “克扣工钱……”姬允嗤笑一声,多么蹩脚的理由,“既然你认罪了,好吧,来人,把这个大胆的奴婢拉出去,仗毙。”   “等等。”文姜强撑着身子坐起来,小曲忙过去扶她,“既然是臣妾的陪嫁侍女,受害者也是臣妾,于情于理,她也应该交给臣妾处置。”   姬允看了一眼文姜,思索片刻,点了点头,“那么,此事就交给夫人自行处置,怎么说,你也是这后宫之主。”   说完露出一个似有深意的笑容,而后拉起孟惠儿,起身走出殿门。   孟惠儿紧粘着他走出去,临走前,还瞟了文姜一眼。文姜,你赢了,可是,往后的日子,就未必有这么幸运……   看着殿内的人逐渐离去,太医也出去配药,只剩下文姜、阚严、小曲和低头跪着的小乐。   “起来吧,去膳房帮我熬碗粥。”两天没进食,实在有些乏力,文姜说完,又再次躺下。   小曲对她的举动很诧异,想说什么,又咽了回去。   “夫人……”小乐抬头看着文姜,有些迟疑,不敢起身。   文姜闭上眼睛,“去吧,我饿了。”   “是。”小乐重重地磕了个头,抹了抹眼泪,起身便往膳房去了。    ☆、第十七章   第十七章   文姜的身子日益见好,却总是痴痴地望着窗外,很少说话。除了收到姜诸儿来信的那一刻,她脸上闪现过一丝微笑,其余都一直闷闷不乐。   到鲁国的这段时间里,姜诸儿每半个月会给她来一封信,在那遥远的地方,念着她的也就只有兄长了吧……   小乐每天都在药房和膳房奔走,亲自为她准备药膳。   阚严看文姜似乎未提防小乐,有些忧心,总想把文姜吃的东西都先尝一口。   文姜见其忧心忡忡的模样,取笑他,“这阚护卫定是饿极了,连我的药汤都不放过。”   “不是,这……”阚严不知她为何如此坦然,“夫人应该知晓了这事原委,难道不怕吗?”   文姜喝了一口小乐递过来的粥,“有何可怕的?”   阚严实在没忍住,把粥抢过来,指着小乐,“她,她之前要害你啊!”   “不,不是……”小乐低下头,“奴婢之前是鬼迷心窍了。”   “好了,好了。看来,这事若是不说清楚,你们都不会安心的。”文姜掀开被子,下了床,缓缓踱到窗前,推开窗子,深深地吸了一口春天的气息。   小曲一进门,看到文姜在窗口吹风,赶紧到柜子里取出披风,给她披上,仔细帮她系好。   “这段时间,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梦中有父亲、哥哥、二哥、姐姐、小白……很多很多人……包括,他……”   文姜叹了口气,“醒来时,这些人都已经离开了我……现实中,除了痛苦,什么都没有。我想就这么,永远沉睡,但闭上眼睛,却看到哥哥,他说过,会接我回去。”   “我就想,让上天决定吧。如果害我的人要再次出手,让我命亡于此,便也罢了;若是她肯悔过,我就好好的在这鲁王宫继续活着。”   “而她,选择了让我活。”文姜转身,意味深长地看着小曲,“是吗?小曲。”   小曲怔住了,战战兢兢地看着她,“夫人……”   文姜又接着说,“小乐是孤儿,自小在哥哥身边长大,在来鲁国之前,从未离开过齐王宫;而小曲你,父母虽长年居住在临淄,却都是巴国人。”   小曲疑惑地看着她,“夫人怎会知道奴婢是巴国人?”   “前些日子,小乐把你做的饽饽端给我吃,你曾告诉她,那是巴国特色点心。”   小曲点点头,不慌不忙地跪在地上,“夫人说的没错,奴婢是巴国人,相信夫人也知道了,那药散是奴婢下的。”   阚严一惊,“怎么会是你?你为何要害夫人?!”   小乐跪在小曲旁边,拉着她的手,“小曲……”   小曲摇摇头,“是姝姬指使奴婢,说只要这事成了,就让大王给奴婢的哥哥派个好差事,并把奴婢病重的母亲接到鲁国来医治。”   “那你就出卖主子?”阚严愤怒地指着小曲。   小曲磕头跪拜,“一切都是奴婢的错,请夫人赐死;这件事跟小乐无关,自入了齐王宫之后,她便错信了奴婢,把奴婢当成好朋友。她只是觉得与其两人一起死,不如给奴婢留一条活路,所以才这么说的。”   文姜蹲下身,扶起小乐和小曲,“你确实是受人指使,但不是孟惠儿。不然,她也不用多此一举,阻止你去请太医。”   小乐诧异地看着小曲,她一直以为全王宫最讨厌的就是姝姬,处处跟夫人过不去,下毒定是她所为,所以才在姬允面前表现得像是被她胁迫,没想到还有其他人。   “夫人……”小曲欲辩解。   文姜打断了她的话,指着她腰间皱巴巴的香囊,“如果我没猜错,这里面装的是‘琴忧’。”   小曲点点头,扯下香囊,递给她。   文姜拿过香囊,解开层层叠叠的包裹,取出里面的一小包香料,闻了一下,果真是那巴国的‘琴忧’,“你随身带着它,是想后悔之时可以随时把我唤醒,看它被攥得这么皱,就知道你这几天心里有多纠结。你完全可以再次毒害我,大家也必定认为是小乐做的,但你并没有这么做。”   见小曲欲言又止,她顿了一顿,又说道:“你在父亲身边这么久,是齐国亏待了你。我已写信给哥哥,让他好生照顾你的家人,你不用再担心他们。”   “谢夫人。”小曲叩谢。   小乐看着文姜和小曲,疑惑不已,“那到底是谁要加害夫人?”   文姜一笑,“我若是死了,对谁最有利?”   阚严和小乐面面相觑,“难道不是姝姬?”   “听说在我和孟惠儿嫁过来之前,这后宫之事一直由媗姬打理,而她,也是巴国人……”   小曲思索了一会儿,点点头。   文姜嫣然一笑,真是小看了这个女人,竟然能把手伸到齐国。“既然苍天替我选择了‘活’,那我当然要顺天意,在这鲁王宫好好地活下去。”   夕阳的余晖撒在窗台上,妖艳如血。   文姜伸手,想要触碰那血红的薄纱,却只在窗台上留下一道昏暗。   “有些东西之所以美,是因为看不清,待看清之时,你会发现,其实它们都是阴暗的,扭曲的……”   或许,有些人,有些事,从来都不曾美过,只是看的人,一直在自欺欺人……   “去把那件金丝凤袍取来,还有紫芯花蕊的那套金饰。”文姜吩咐到。   她们一边去拿,一边觉得很奇怪,文姜自来到鲁国,整日都简朴素颜,今日为何突然要穿戴如此华丽的衣服首饰。   “将到晚膳时分,夫人还要外出?”小乐取来了凤袍。   文姜坐在梳妆镜前,看着镜中的自己已恢复往日的红润,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琢磨的笑容,“孤要去跟姝姬妹妹共进晚膳。”   第一次听到她自称“孤”,一国正夫人尊贵的称呼。她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,知道了今后的路要怎么走,就像小乐和小曲,终于适应了叫她“夫人”。   小曲把凤钗给文姜簪上,突然觉得眼前的文姜似乎有些陌生,她的笑容中,已不再是只蕴含着纯粹的开心,而是多了一分冷漠和诡异……    ☆、第十八章   第十八章   孟惠儿正无聊地在桌案上捣弄着吃食,摆放餐具,却见侍女急匆匆地跑进来。   “禀姝姬,夫人来了,马上要到殿外。”   孟惠儿僵在那,许久才叹了口气,“没想到来得这么快,果真不是一般的女人……”   文姜踏入殿内,众人行礼跪拜,唯独孟惠儿无动于衷,继续在桌前摆弄吃食。   文姜看着她不为所动的样子,走到跟前坐下,“这些事让下人来做便好,姝姬何必亲自动手。”   孟惠儿头也不抬,“吃食还是自己打点比较放心,避免被下了药也不知道。再说了,这也是妾身自小做惯的事,哪像夫人您,从小到大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,尊贵的大齐公主殿下。”   “大齐公主殿下”六个字,她说得格外大声,几乎是咬牙切齿。她一直不明白,为什么有些人生来就是尊贵的,生来就高人一等,生来就拥有了一切;而有的人,生来就注定了成为一件工具……她恨!她恨这个生来就高高在上的女人!更恨自己不是她!   文姜看了她一眼,对侍女们吩咐道:“孤有事与姝姬妹妹商议,尔等先退下罢。”   第一次听到她以“孤”自称,孟惠儿感到一种奇异的气息。   胭脂看了看孟惠儿,后者朝她点点头,她便带殿内众人退了下去,只留下文姜和孟惠儿。   文姜仔细看着桌上精致的菜肴,问坐在孟惠儿对面:“妹妹这是在给大王准备晚膳?”   自她清醒后,姬允又回到了往常那样,吃住都到“慧芷阁”,甚至没来探望过她。但文姜觉得,这样反而更好,虽然她已经接受了这个身份,但还没想好应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。   “怎么会,今天是初九,他当然去陪月姬……”孟惠儿仿佛突然意识到什么,话到嘴边,硬生生地吞了回去,而后又岔开话题,“姐姐这是来兴师问罪的吗?”   文姜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,心里念叨着“月姬”这个两个字。来到鲁王宫后,虽未拜访过各宫姬妾,为了省去麻烦,也没让她们来请安,但日常也是有打理内宫事务,后宫名册看了有上百次,她很肯定其中并没有“月姬”这个人。   虽心有疑虑,但她也没继续追问,“若是无罪,又当如何问?”   孟惠儿放下手中的食具,正襟危坐,“这么说来,你相信我没做过?这还真让我感到意外。”   “这并不重要,重要的是大王信不信。”文姜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。   孟惠儿故作轻松地一笑,给文姜斟了一杯茶,顺手递给她,“你不是看到了,他并没有降罪于我。”   文姜接过茶,喝了一口,看着她的眼睛,反问道:“他真的信吗?”   孟惠儿的笑容冻住,没有回答,而是偏过头去,避开她的眼神。她心里清楚,他没有说出口,只是念及旧日情分,虽然几乎每日都来,但眼神中透露着异于往常的冷漠。观察入微的他,又怎会没有捕捉到当时小乐的那个眼神。   “你说……”文姜把玩着手中的茶杯,笑容在放大,“如果孤倒在妹妹这殿中,会怎么样?”   孟惠儿一惊,怒视着她,“你……你要陷害我?”   “要是想陷害你,就不会容你到今天,在齐国之时,你那些伎俩也不是使了一次两次,无论是齐国公主,还是鲁国夫人,孤都可以随时置你于死地。”文姜放下茶杯,饶有深意地看着她,“可是如今,真正想一石二鸟的人,兴许正在偷着乐吧。”   孟惠儿瞪大眼睛,十分不解,“你知道是谁做的?”   “这个显而易见。”文姜朝她笑了笑,“难道你从没想过,到底是谁,想害死孤,再嫁祸给你?”   孟惠儿低头想了一会儿,一直以来只知道要给文姜使绊子,还真是忽略了这宫里的其他女人……难道……是她!   “媗姬!”孟惠儿恍然大悟。   文姜点点头,“一下子铲除掉孤这个正宫夫人,还有你这个最得宠的姝姬,此计确实甚妙。”   “这王宫之中,果真是危机四伏,怪不得……”孟惠儿没说下去,定定地看着殿外,若有所思。   文姜又喝了一口茶,直觉告诉她,这个女子不像她所说的这么简单,“你来鲁国真的是为了向孤复仇?”   孟惠儿没回答她。   文姜站起来,走到她身后,拍拍她的肩膀,“本来你不用趟这趟浑水,可以在齐国好好过,或许可以跟所爱之人相守一生,可惜……”   “认识这么久,孤还没送过你礼物。”文姜取下头上的凤头钗,替她簪在发髻间,“这支凤头钗好看么?”   孟惠儿抬头看着她,“别以为虚情假意就能让我放弃复仇,文姜,你毁了我的一生,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。”   “孤从来没想求得你的原谅……”文姜把凤袍脱下,披在她身上,“你看,这凤袍是不是也很好看?”   孟惠儿甩开她的手,还没来得及开口,文姜便往外走去,“摆驾回宫!”   侍女闻声而来,看到文姜的凤袍披在孟惠儿身上,仔细一看,凤头钗也在她头上,甚是诧异。   文姜头也没回地走出了“惠芷阁”。取下凤头钗时,扯乱了几缕发丝,正迎着和煦的春风,拂在面上。除去了凤袍,显得有些仪容不整,走在漫长的回廊中,侍者看到都议论纷纷,她却从容淡定,缓缓走回“广懿殿”。   回到殿中,文姜直接到了书房,坐在案边提笔直书,小乐在一旁伺候笔墨。   不多时,文姜把写完的竹简交给小乐,“把这个送到 ‘政懿殿’,交给大王。”   “是。”小乐拿起竹简便出去了。   这时,小曲给她送来了晚膳,提醒她该用膳了。   文姜抬头,看到窗外夜色已黑,一轮弯月缓缓爬上夜幕之中。   “小曲,你知道‘月姬’吗?”   小曲摇摇头,一脸懵然。   文姜笑了笑,“孤真傻,你也刚来不久,又怎会知道。”   小曲思索了一会儿,继而说道:“夫人若是想知道宫里的事,召那李嬷嬷过来一问便知。”   “李嬷嬷?”   “是啊,奴婢之前听说,她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嬷嬷,历经鲁国三代君侯,对这深宫之事无所不知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“好,那你明天去请她过来。”   月姬,到底是什么人……   这鲁王宫中,似乎隐藏着很多有趣的人和事……    ☆、第十九章   第十九章   第二日一早,小曲就去找来了李嬷嬷,将她带到“广懿殿”。   “夫人,李嬷嬷来了。”小曲前来通报。   “哦?来得挺快。”没想到昨天刚叫小曲去传唤,今天一早就来了,“让她到正殿去。”   “是。”小曲应了声,便退了下去。   小乐替她披上鸾凤外衫,随她一起走到正殿。   不多时,小曲带来了嬷嬷,一个白发如雪的老宫女,她低头战战兢兢进了正殿,行礼跪拜,“老奴叩见夫人,愿夫人长乐无极。”   “李嬷嬷请起。”文姜亲切地一笑,却又不失威仪。   “谢夫人。”李嬷嬷起身,抬头看到文姜的瞬间,瞪大眼睛,惊异得跌坐在地,瑟瑟往后退,恨不得爬出殿外的样子,还结结巴巴地说:“月……月……月姬……”   小曲看这情形,忙走过去扶起李嬷嬷,“嬷嬷,这是夫人,不可无礼。”   “夫人?”李嬷嬷狐疑地看着小曲,见小曲点点头,她又看看文姜,揉了揉眼睛,确定不是幻觉。   文姜心里的疑惑又多了一分,这月姬到底是什么人,竟让她如此惊恐。   “孤本为齐国公主,才到鲁国不久。”文姜指着下面的坐席,“李嬷嬷请坐吧。”   “齐国公主……”李嬷嬷念叨着,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,悻悻地坐在一旁。   “小曲沏茶,小乐去拿些糕点来,给李嬷嬷品尝。”文姜吩咐道。   小乐和小曲应了声,便双双退了下去。   过了一会儿,文姜看她平静了许多,便开始问她,“李嬷嬷,这月姬是何许人,为何让你如此畏惧?”   “这……”李嬷嬷欲言又止的样子,似有难言之隐,“陈年往事,夫人还是别问了。”   “嬷嬷当知,孤今天唤你来此的目的,若是不能知道想知道的,恐怕……”   李嬷嬷偷偷地瞄了她一眼,看到对方在盯着自己,如此熟悉的眼神,令她感到害怕,若是不告知详情,恐怕每天都要被“请”来这“广懿殿”吧。   权衡了一下利弊,李嬷嬷咬了咬唇,“那好吧,但是老奴请求夫人,老奴今天所说的,请夫人务必保密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示意她继续说。   “这月姬,是惠公(姬允之父)在世时册封的姬妾,传言月姬会在夜晚发出圆月般的寒光,因此而被惠公册封为‘月姬’。只知道她是惠公从齐国带回来的,原为巴国人,其余一概不知,就连姓甚名谁也无人知晓。她不喜与人接触,自来到宫中,一直在‘凌月阁’深居简出,后来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宫里人都说她回到月亮上去了。”   “齐国……”文姜皱了皱眉,默默地念叨着。“那嬷嬷可知,她来鲁国时年约几何?离开又是什么时候?”   “她来鲁国,应该是十几年前,大概二十多岁;在惠公驾崩第二年消失的,那时大王还未即位,约是十年前吧。”李嬷嬷回忆着,小心地回答,“大王即位后,严令宫人不得擅自提起月姬,所以老奴知道的也就这些。”   “这月姬有什么可怕之处吗?”   “并没有,只是有些神秘,除了她宫里的几个侍女,很少人见过她,夫人若是听到什么,定是以讹传讹罢。”   文姜盯着李嬷嬷,对方低下头,不敢看她,“你知道的,真的只有这些?”   “回夫人,确实只有这些。”   文姜若有所思,“李嬷嬷应该在月姬身旁伺候过吧,不然怎么会知道‘深居简出’的月姬,长得跟孤相似?”   李嬷嬷吓得慌忙跪倒在地,“夫人明鉴,老奴确实不知道。”   文姜想此事绝不像她所说的这么简单,正想说什么,却看到小乐急急忙忙地跑进来。   “夫人,大王怒气冲冲地往这边来了!”   “小乐,你先带李嬷嬷下去吧。”文姜深吸一口气,吩咐道。   “是。”   “老奴告退。”李嬷嬷如释重负般,赶忙跟着小乐匆匆离去。   走到门口,文姜叫住小乐,“把殿门关上。”   小乐看着她,感到疑惑,但仍是帮她关上殿门。   殿内只留下文姜一人,她想了想,紧接着又走过到门前,栓上殿门。回到坐席上,整理好衣衫,定了定神。   不多时,就听到急促的敲门声。   “夫人,大王驾到,请开门吧。”是姬允身边的小谷子。   文姜不紧不慢地朝外喊道:“臣妾今日旧病复发,深感不适,请大王改日再来。”   门外突然响起姬允暴怒的声音,“文姜,你好大的胆子,竟敢把寡人关在殿外!快开门!”   文姜呷了一口茶,“臣妾确实身体不适,大王请回。”   “好,你不开门是吧。”姬允把一册竹简丢在殿门上,发出一声闷响,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这后宫之主的权力,是你想给出去就可以随便给的吗?”   殿外众人一听,皆惊异不已,小声议论。自古以来这后宫权力之争屡见不鲜,却没见过要主动让出去的。   “臣妾自上次昏迷之后,身子一直未恢复,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,这才提出让姝姬妹妹暂代这管理后宫之职,大王毋须多心。”   姬允见她仍是不开门,拿她没办法,有些泄气,转身要走,看到小乐和小曲也在殿外,就问她们:“夫人这几天怎么了?又卧床不起了?”   小乐小曲对视一下,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回答。   姬允一看她们的模样,就知道另有隐情,转而又问:“近日可发生过什么特殊的事吗?”   小乐想了一会,答道:“夫人昨日去过姝姬住处,独自与姝姬在殿内许久,出来时……”   姬允瞥了她一眼,“出来时怎么了?”   小曲意会,赶紧接着说:“出来时,奴婢们发现夫人的凤袍,和最喜爱的紫蕊凤头钗都……都在姝姬身上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姬允拂袖而去,“摆驾,去‘慧芷阁’。”   文姜听到门外之声渐渐远去,叹了口气,拨弄着身上的凤袍,仔细端详袖子上的金凤,“这凤袍,孤是想借你穿的,可是,能穿多久,就看你的福分了。”   她缓缓走到门前,打开殿门,阚严、小乐、小曲忙走了进去。   “夫人,您昨天写的奏疏是要把后宫之主让给姝姬?”小乐惊异地问。   文姜看着她,微笑地点点头。   小乐不解,“为何要如此?”   “你们很快就知道了。”   小乐更加疑惑,继续问道,“可是,夫人没想过吗,要是大王应允了怎么办?这样姝姬可就爬到咱们头上了。”   小曲看着文姜信心满满的笑容,“既然夫人能给出去,自然就能收回来。对吗?夫人。”   “聪明。”文姜的笑容在放大,“上次孤昏迷的事,大王已然怀疑她,既然他不愿处置,那孤只好帮他下这个决心;再加上昨日之事,孤又主动上疏,提出把权力让给她。这样一来,她若不能撇清关系,可就真坐实了恃宠而骄、觊觎主位之事。”   小曲接着说:“若查,必然要揪出媗姬;若不查或草草了事,媗姬和后宫其他人必定容不得她。一个集宠爱和权力于一身的人,必然成为众矢之的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看着宫柱上飞鸾盘桓,想起有一个古老的传说,叫凤凰涅盘。   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,她要逐步向她们讨回,包括那个在远方,她曾经深深爱过却算计了她的人。    ☆、第二十章   第二十章   姬允在“广懿殿”吃了闭门羹,随后就怒气冲冲地去了“慧芷阁”,未等侍女们通报,便大步跨入了内殿。   只见孟惠儿刚除去外衫,像是要准备午睡的模样,见姬允进来,马上扭动着妖娆的身姿,贴了上去,柔软的手臂像是要缠上去一般,“大王这个时辰过来,是要和臣妾一起午睡么?”   姬允表情淡漠,甩开了她缠绕的手,对殿内侍女吩咐道:“你们都先退下。”   殿内之人见姬允脸色不对,都不敢迟疑,迅速退了下去,并关上房门。   “孟惠儿,寡人发现你的心好大啊,以前一直都不知道呢。”姬允突然走近,单手掐住孟惠儿的手腕,俯视着她那疼得变形的容颜。   “臣妾不知做错何事,请大王明示。”孟惠儿想甩开他的手,无奈他力气太大。   姬允凑近她,一字一句说道:“你如此聪慧,怎会不知道。”   孟惠儿低下头,躲开他近在咫尺的怒容,想到应该是跟文姜近日的奇怪举动有关。虽然知道她肯定会出手的,但没想到这么快,昨日才刚来过,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,这么快就怂恿大王来兴师问罪了……暂时理不出头绪,只好先佯装毫不知情,“臣妾只知道侍奉大王,忠于大王,其余一概不知。”   姬允斜眼看到床边木柜上的凤袍,甩开她的手,几步走过去,扯过凤袍,仔细端详着。“这凤袍做得如此精致,想必是最好的绣工做的吧。”   孟惠儿斜睨着他,点点头,抚了下被他掐出印痕的手腕,疼得眉头紧皱。   “不仅是最好的绣工做的,”姬允扶着上面独特的凤纹,补充道,“还来自齐国。”   孟惠儿心里有些诧异,没想到他平时看似对文姜不上心,却连她衣服的出处都了然于心,当下的情况,也只好认下了,“确是齐国之物。”   “可是,以你在齐国的身份,又怎会有这样的凤袍?”姬允不依不饶,“如果寡人没记错,这是文姜出嫁之时,齐王特地命十名顶尖绣娘赶制的。”   孟惠儿回道:“昨日夫人前来探望,赠此凤袍,这还是夫人亲手披在妾身身上的。”   “是么……她把自己身上的袍子和簪子都脱下来,送给了你?”姬允显然不信,将身上的衣着送人,让自己如此狼狈地走在众目睽睽之下?   这种神情和语气,孟惠儿从未见过,这让她有些胆怯,她不直视他的眼睛,撇开头小声地说:“确实如此。”   姬允冷哼几下,一把将凤袍甩在孟惠儿脸上,“凤袍虽美,但不是谁穿着都那么耀眼的。你应该知道,不是你的永远也不会是你的。”   孟惠儿立在那良久,而后默默地蹲下身,捡起凤袍,怜惜地拍了拍,死死地攥在怀中, “为什么?难道就因为她是齐国公主?就是因为她长得像另一个人……”   “够了!”姬允打断她的话,走到跟前,俯视着蹲在地上人,语气稍微缓和了些,“你应当知道,寡人宠你,只因为有愧于你,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。”   “亏大王还记得有愧于臣妾。”孟惠儿抬头看着他,挤出笑容,“臣妾与大王相识于总角,大王可有一刻替臣妾担忧?臣妾潜伏在各国,为大王探听消息,几次都险些丢了性命。就连她文姜的信息,不也是臣妾探听到的吗?”   姬允深深地吸了口气,平复了下情绪,“寡人欠你的,必会还给你,但你不该害她。”   “如果臣妾说从未害过她,大王可信?”孟惠儿看着他的眼睛。   姬允稍有迟疑,似乎在记忆中,他所认识的孟惠儿虽然工于心计,却从未做过他不愿见到的事,他本来也不信她会下药害文姜,但凤袍之事,让他不得不怀疑,毕竟对权力的渴望,会让人性扭曲,身在王族,这种事他见得太多了。“寡人这次来只是提醒你,不要打她的主意,于公于私,这鲁国的正夫人,都只能是她。”   “臣妾当然知道她对你的意义。”   姬允看了看她,平复了心境,稍待了一会又道,“既然她说身体不适,提出让你暂替她行使后宫之主权力,你就暂时担着吧。寡人也想看看,她到底要做什么。”   传闻中,齐国公主文姜是旷世才女,聪敏机智,这件事,肯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。   文姜这一步,孟惠儿着实没料到,将权力拱手相让?肯定没这么简单。又思索了一阵,似乎有些眉目,转而说:“那臣妾就谢谢夫人的信任了。”   姬允满意地点点头,出了殿门。   胭脂见姬允离去,而后跑进来,看到孟惠儿蹲在地上,赶忙扶她起来,接过她手中的凤袍,小心翼翼地将它挂在衣架上。   孟惠儿看着刚挂好的袍子,上面的每一个凤纹似乎都在嘲笑她,顿时有些不悦,“把它取下来,拿出去烧了。”   胭脂疑惑不解,“这袍子如此好看,为何要烧了?”   “再好看,挂在那也不能穿,只是碍眼罢了。”   胭脂不明白她在说什么,但也不好多问,只好把凤袍取下来,准备拿出去了。   “等等,袍子先放下吧。”孟惠儿突然想起了什么,“你现在拿着我的令牌出宫去,用尽一切办法,找到‘迷魂散’和‘琴忧’,带些回来。“   “啊?”胭脂很惊讶,“先不说这两种东西难寻,前些日子刚出过那事,攥着这药散可能会惹祸上身的!”   孟惠儿淡然,“确实是惹祸上身,但上谁的身,可就说不定了。”   胭脂虽不知她要做什么,但看她如此有把握的样子,也不好多言,便应了一声,拿了令牌就出去了。   窗台的阳光不觉间照到旁边的角落,一道光反射过来,甚是晃眼。   孟惠儿走过去,蹲下身,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凤头钗,笑了笑,“文姜,你终于学会反击了,可是这手段还不怎么高明……接下来的日子,还长着呢……”    ☆、第二十一章   第二十一章   夜色如酒,浓郁而清冽。晴朗的夜晚,凉风习习。   自大病之后,文姜总是没什么胃口,晚膳也只浅尝了几口。   小乐有些担忧,“夫人,您多吃点吧,每天就吃那点,身子会受不了的。”   “实在是没什么胃口。”文姜放下餐具。   “要不,夫人想吃什么,奴婢到膳房给您做去。”小乐眨巴眨巴地看着她。   “不必了。”文姜摇了摇头。   就在此时,站在一旁的阚严发现门外有个影子,正想出去看看,被文姜拉住,朝他使了个眼色,示意不要打草惊蛇。   文姜突然唤道:“阚护卫和小曲,陪孤去花园走走,小乐就留在此把东西都收一收。”   说完,文姜就起身往外走去,门外的影子迅速躲到墙后。   小曲应了声,提了个着灯笼,紧随其后。   这鲁王宫的园子,跟齐国的有些不一样。齐国将就布局严谨、格局对称,而鲁国的却将山水诗意发挥到极致,时而空旷,时而怪石嶙峋,想来这修园子之人,定是个洒脱之人。   她们故意走到空旷处,四周没有可躲藏的地方。   文姜回头一看,空无人影,想来那殿外的黑影并没有跟过来,“看来,是时候加强下宫中戒备了。”   “都是阚严疏忽。”阚严在一旁心怀歉意。   “不,阚护卫尽忠职守,孤还要谢谢你。”文姜饶有深意地对他一笑,“往后,可能还有更多需要仰仗你的。”   阚严看着她似乎有了什么主意,又不便多问,只是拱手允了声。   三人继续在园中漫步。月光披洒在文姜的发间,又覆在锦衣之上,整个人若梦境般迷幻。   “快到十五了吧。”她抬头看着渐盈凸月,想起小时候,兄长曾糊弄她,说是月亮吃多了长肥了,就变成圆的了。每想到此,总忍不住地笑出声。   小曲顺着她的眼光望去,“回夫人,明日就是十五了。”   “又到十五了……”文姜若有所思,“过去好些日子了,那边可有什么动静?”   小曲明白,她说的“那边”指的是“慧芷阁”,“胭脂今天回宫了。”   “哦……”文姜意味深长地点了下头,“看来好戏要开演了。”   小曲默不作声,只是低头跟在她身后。   沉寂了许久,文姜转过头问小曲:“你家人可有来信?”   小曲点点头,“昨日收到家书,父母安好,太子还给奴婢的哥哥安排了守门侍卫的差事,奴婢代家人谢过夫人。”   “只是举手之劳,毋须挂怀。”文姜朝她一笑。   “可是,听哥哥说,太子殿下的现在的处境,有些不怎么好……”小曲欲言又止。   文姜知道她的意思,是啊,公子纠向来野心不小,怕是早已结交了不少党羽,而小白虽然年纪尚小,却有管仲等人暗中帮衬,只有耿直憨厚的哥哥,即使身为太子,却孤立于朝堂之上,他该是多么无助……也许只有自己在鲁国站稳脚跟,才能让他不为自己分心,才能替他尽些绵薄力……   文姜对小曲吩咐道:“从今天开始,你毋须陪着孤,多去各宫走走,结识些背景清白、不多嘴多舌的内侍和侍女,再寻些靠得住的,记下名字,往后用得上。”   小曲应了声,没多问。她不似小乐那般纯善,多了一份深沉,多了一分心机,这正是文姜此时此境所需要的,也是她上次保她的理由。   自“迷魂散”事件后,文姜不仅没提防着小曲,反而更加信任她,一个为了家人背叛过自己的人,自然也可以为了家人,死心塌地忠于自己。而今对于她在齐国的家人,这样的施恩,或许是另一个意义上的胁迫。   这时,小乐来唤她,“夫人,大王方才来‘广懿殿’了,奴婢说您去院子里散步了,大王说去前面凉亭等您。”   “该来的总是躲不掉的。”文姜叹了口气,“走,给孤引路。”   “喏。”小乐提着灯笼走在前面。   夜晚的风有些寒冷,湖边的凉亭更显寒意。   远远看到那个身影,傲然立于凉亭一侧,凝神遥望着漆黑的远方,夜风拂起他的鬓发,显得有些孤独苍凉。   这个难以琢磨的人,仿佛心中总隐藏着一种,跟他年龄不符的苍老,背后似乎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过去。   虽然恨他之前的所作所为,但她必须参透这个人,他是立足于鲁国的关键。想到此,她强压住心中的反感。   “臣妾见过大王。”文姜走到凉亭,行了个礼。   小乐小曲与其他内侍一起站在凉亭外面。   姬允转过身,上下打量着文姜,月光下的她,虽然苍白,却有一种独特的冷艳,犹如一个冰雪雕铸的美人,一时之间竟失了神。   “大王?”文姜见他盯着自己,心里很不自在。   姬允意识到自己失态,尴尬地笑笑,“寡人今天来,是想送一份礼物给你。”   他招了招手,小谷子端着一个锦盒走进来,站在旁边。   姬允伸手打开锦盒,里面装着一件会发光的锦衣,柔和的荧亮,如月光般皎洁,“看看,喜欢吗?”   没想到这世上竟有这般神奇的衣裳,文姜抚摸着它,惊叹不已。整件锦衣以白色丝光布料为衬,上面用银线绣满了各种形态的鸾凤,没有一个重复的,而鸾凤的眼睛,都缀着一种会发光的珠子,丝线和底衬都反射着珠子的光亮,显得更加明亮奇异。   文姜看着那些发光的珠子,“这些是……”   “这些都是来自巴国的夜明珠。”姬允有些得意地说。   “巴国的夜明珠……”文姜嘴角僵住,看着锦盒出神。   姬允点点头,“是的,你近日不是丢了件凤袍,寡人送回你一件,如何?喜欢吗?”   文姜想起那个来自巴国、会在夜晚发光的女子,突然笑了,转过头看着姬允,“臣妾向来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,大王还是拿回去吧。”   “别人用过的东西?此话何解?”姬允转念一想,自嘲地笑笑,“夫人认为,寡人会把别人穿过的衣服,送给自己的夫人?”   “如月光般衬托这黑夜之人,早已消失在‘凌月阁’很多年。”   “哦?这么说来,你知道她的事?”姬允感到有些意外。   文姜看着他的表情,似有深意地说道:“大王似乎觉得,臣妾并不应该知道,或是不能知道。”   “哼!”姬允本来是想借此缓解一下和文姜的关系,此时却对她暗讽的语气深感不悦,猛然一挥手,打翻了锦盒,“不要便罢了,就当寡人做了无谓的事。”   说完一脚踩上那掉落在地的锦衣,气冲冲地离开了。   小乐、小曲见人都走了,赶忙跑到文姜身边。   “夫人又何必惹恼大王,不喜欢的话,收着不穿便是。”小曲看着文姜,感觉她做得有些不妥,“夫人可知,在这后宫之中,大王的宠爱才是最有力的资本,而不是您原来的身份,或是现在的身份。”   文姜看着小曲,发觉刚才自己确实过于冲动了,一件衣服而已,又何必如此在意。   小乐蹲下身,拾起那件锦衣,如此珍贵的衣服,却被弄脏了,她心疼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,嘟囔着小嘴,“真可惜,这只凤凰都被踩脏了。”   “凤凰……”文姜似乎想起了什么,从小乐手中拿过锦衣,端详着上面的图案,“看来,真是孤误会他了,这应该不是月姬的衣服。”   “哦?”小乐疑惑地看着她。   小曲抚摸着锦衣上细细描绘的凤纹,点点头,“没错,这应该是特地为夫人赶制的。”   小乐左看看文姜,右看看小曲,又看看凤袍,更加不解,“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肯定?我没看出什么呀。”   “你呀……”文姜看着她呆萌的模样,解释道,“凤凰的图案只有正夫人才能用,月姬当年只不过是一个妾侍,又怎会有这绣满凤纹的锦衣呢?”   看着小乐恍然大悟的模样,小曲无奈地摇摇头。   文姜突然想起来什么,看向小曲,“你也知道月姬之事?”   小曲倒并未有异样,“奴婢只想替夫人分忧,便私自打听了下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把锦衣交给小乐,“带回去吧。”   小乐小心翼翼地把它叠好,装回锦盒里,小曲提着灯笼引路,三人一起往回走去。    ☆、第二十二章   第二十二章   翌日清晨,主子们尚在睡梦中,而宫中的侍者早已开始劳作。小曲按照文姜的吩咐,到各宫串门。   快到晌午之时,孟惠儿领着一众侍女,端着大盘小盒的衣服首饰,来到了“广懿殿”。   小乐远远瞧见,赶紧去通报,“夫人,姝姬带着好多人往这边来了。”   “姝姬?”文姜心有疑虑,昨天胭脂刚从宫外回来,今天就来这,恐怕是有所图谋。转而嘱咐道,“若是来了,就说孤身体不适,让她回去。”   “喏。”小乐退了出去,顺手带上了殿门。   不多时,孟惠儿就来到殿前,听说文姜不适之后,仍要往里闯,阚严赶紧拦在前面。   孟惠儿见阚严一副冷面,有些惧怕,不敢再硬闯,只能冲殿内喊:“姝姬听闻夫人身体不适,特来探望。”   待了好一会儿,殿内仍没有回应,孟惠儿假装惊慌,回头对后面的侍女说:“夫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,一点声音都没有,我们赶紧进去看看才好啊!”   在孟惠儿的怂恿下,领头的胭脂带着一众侍女往里闯,无奈阚严立在门前如石柱一般,纹丝不动,双方僵持不下。   就在此时,殿内传来文姜的声音,“让她们进来吧。”   该来的始终要来,就算今天回绝了,往后也会永无宁日,不如见招拆招。   孟惠儿一听,顿时笑容满面,绕开阚严,带着侍女们进了殿内,恭恭敬敬地向文姜行礼,“姝姬拜见夫人。”   文姜假意刚起身的模样,看她一脸喜色,还如此恭敬,完全不似前些天那副模样,更加深了疑虑。“妹妹请起,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。”   “妹妹不识礼仪,前些日子对姐姐有所冒犯,还望姐姐海涵。”孟惠儿听文姜称自己为“妹妹”,一边赔笑套近乎,一边将各盒子一一打开,“这些礼物算是给姐姐赔不是的。”   文姜一笑,“妹妹多虑了,孤从未讲那些琐事放在心上。至于这些礼物,还是拿回去吧。”   “姐姐是堂堂的大齐公主,自然见过不少好东西,妹妹这些小玩意,恐怕是难入姐姐的眼,但也是妹妹的一点心意,望姐姐别嫌弃才好。”  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如果再推辞,恐怕会让人觉得孤傲了些,文姜权衡了一下,尽数收下了。“既然妹妹如此慷慨,孤就谢妹妹馈赠了。”   文姜转头想叫小乐把东西端到内堂去,却被孟惠儿拦住。   “诶,怎敢劳烦姐姐的人。”孟惠儿回头对胭脂吩咐道,“你带她们,把东西都端到内堂去,小心点,莫要碰坏了姐姐的东西。”   “喏。”胭脂应了声,便带着侍女们进了内堂。   文姜对小乐使了个颜色,小乐明白是让她进去看着她们,遂跟着胭脂进了内堂,逐一指点她们把东西放好。   不多时,侍女们又回到了正殿。   孟惠儿跟文姜随意聊了几句,便告辞了。   文姜看她们离去,唤来小乐,“她们刚才在内堂可有异常?”   小乐仔细想了想,摇摇头,“除了那胭脂在四处多看了几眼,其他人没有异常举动。”   “走,进去看看。”文姜带着小乐进了内堂,仔细检查了所有孟惠儿送来的物品,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。   按照小乐的回忆,文姜将胭脂走过的地方细细查验了一遍,果真在一个铜樽底下,找到了两小包药粉。   “无事献殷勤,果然非奸即盗。”文姜把药粉拿在手里,远远地嗅了嗅,“如果孤没猜错,这应该就是‘迷魂散’和‘琴忧’。”   小乐惊异地看着她,显然没明白其中的原委。   文姜想了一阵,吩咐道:“小乐,去把阚严叫来。”   片刻间,小乐已领着阚严进了内堂。   文姜端详着手中的药粉,问道:“阚严,你能否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,把这两包东西放到‘兰轩阁’中?”   “媗姬的‘兰轩阁’?”阚严思索了一阵,肯定地点点头,“没问题。”   文姜把手中的药粉交给他,叮嘱道:“务必要小心。”   阚严点头,接过药粉就出去了。   阚严刚出去,小曲就回到了“广懿殿”,看到内堂摆满了各式衣服首饰,有些诧异,“夫人,这是……”   文姜见小曲回来,赶忙走到她身边,对她耳语,“你回来得正好,还有事要麻烦你跑一趟。”   “夫人吩咐便是。”   文姜凑近她,说道:“媗姬应该还不知道你供出了她吧……”   “嗯。”小曲点点头。   “你到大王的‘政懿殿’附近等着,看到孟惠儿去找大王之时,你就去媗姬那边,给她带一句话。”文姜对她耳语一番,仔细交代着。   片刻之后,小曲点点头,“明白,奴婢这就去。”   “记住,小心避开眼线,不要让孟惠儿的人发现你。”文姜补充道。   “是。”小曲应了声,就小心翼翼地离开了。   阚严和小曲出去后,不到半个时辰,孟惠儿就领着十余个内侍,风风火火地来到“广懿殿”,小乐一见那阵势,赶紧躲在文姜背后。   文姜一看她那傲气凌人的模样,跟半个时辰前过来赔礼道歉的简直判若两人,“妹妹带这么多人前来,却是为何呀?”   “姐姐,打扰了。”孟惠儿象征性地行个礼,“姐姐把后宫之主的重任交由妹妹暂代,妹妹当然不敢懈怠。前些日子姐姐中了‘迷魂散’,为了解除众人的疑虑,还后宫安宁,妹妹已请示大王,全面进行搜宫。”   文姜一笑,“妹妹难道以为,孤会毒害自己?”   孟惠儿假装客气,“妹妹不敢,只是各处都已开始搜宫,若唯独不搜这‘广懿殿’,恐怕难以服众。”   “既然如此,若孤再横加阻拦,反而让人觉得小气了些。”文姜坐下,给自己斟了一杯茶,慢条斯理地啖了口,“那就请随意吧,只是切莫碰坏了孤的东西。”   这言语正中孟惠儿的下怀,她一拱手,得意地说到:“那妹妹就得罪了。”   孟惠儿挥手,示意开始搜宫,众人得令,四下散开,而胭脂带了两个内侍,径直走进了内堂。   不多时,胭脂出来了,眉头紧皱,她走到孟惠儿跟前,耳语了几句。   孟惠儿听后,脸色微变,看到文姜泰然自若地喝着茶,一阵憋气。   众人搜过之后,未发现异常,又或者说,孟惠儿没看到她想看到的东,只好作罢,“妹妹打扰了,告退。”   虽然不服气,但也只得欠身行礼,悻悻地带着人走了。   孟惠儿离开约一刻钟,小曲也回到了“广懿殿”。   文姜给她倒了杯茶,递给她,“幸苦了,喝杯茶吧。”   小曲接过茶,喝了一口。   “交给你的事,可有办妥?”文姜问道。   小曲放下茶杯,点点头,“已按夫人吩咐,告知媗姬,有人要栽赃嫁祸。”   “那么,她听后有何反应?”   “她还没来得及想对策,搜宫的人就已进来,奴婢怕被发现,就赶紧回来了。”   “真是委屈她了,跳了孟惠儿准备的坑,不过,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。”文姜冷笑一声,呷了一口茶,转而一直没吱声的小乐,“阚严回来了没?”   “已经回来了,正在偏殿。”小乐答道。   文姜点点头。   小乐有些不解,“夫人为何要让奴婢看到孟惠儿后,再去给媗姬报信?”   文姜笑道:“报信的目的,在于让她知道谁在从中作梗,而不是为了救她。如果去早了,恐怕还未等搜宫,她自己就把药粉找出来了,那不是白做了好人?”   “哦……”小乐恍然大悟般,而后又问,“那为何不放到‘慧芷阁’,而要放到‘兰轩阁’?”   “大王如何会相信,提出搜宫之人,会在自己殿中找到这药粉?”文姜妖娆一笑,“媗姬在后宫经营多年,要是到了末路,必会竭力反扑,到时候不用孤动手,就可以铲除掉两个碍事之人……”   “哦……原来如此……”小乐恍然大悟。   小曲站在一旁,看着她的模样,笑着摇了摇头。    ☆、第二十三章   第二十三章   媗姬被查出藏有“迷魂散”和“琴忧”后,被惊到的不止她,还有孟惠儿,她们都不知这东西如何会到了“兰轩阁”。但无论如何,这已成事实,孟惠儿只能将媗姬拿下,等候发落。   本来打算让媗姬去跟文姜斗,好坐收渔人之利,但现在,她似乎已认定是孟惠儿从中作梗,在牢中还恶狠狠地咆哮着,说是孟惠儿栽赃陷害。看来解释已经没有用了,这媗姬若是不除,恐怕会惹来更大的麻烦,到时候坐收渔人之利的就是她文姜了。   于是,孟惠儿想尽办法,说服了姬允处决媗姬,按照宫规,定于下月初四在宫门口执行斩刑,以儆效尤。   文姜听到这个消息时,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。似乎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,唯一让她没想到的,就是孟惠儿能在几天之内,说服姬允处决一个同床共枕多年的媗姬,君王终究是薄情之人,文姜叹了口气。   门外又有人影闪动,文姜收了收情绪,转而问道:“小曲,之前让你在各宫寻的可靠之人,可有眉目?”   “回夫人,奴婢无能,目前只搜罗到三人。”小曲回道。   “哦……”文姜想了想,“这事得赶紧,恐怕要不了多久,就能派上用场。”   “是,奴婢会加紧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突然想到什么,“这会媗姬倒了,或许,你可以去‘兰轩阁’看看,必定有所收获。”   小曲听她一说,瞬间明了,那些曾经忠于媗姬的人,会把这个仇算在孟惠儿头上,自然会死心塌地助她铲除孟惠儿,同仇敌忾之人,即为可利用之人。   “明白。”小曲点点头,转而又问,“可是,‘广懿殿’向来就我们几个人侍候,若是一下子增加人数,恐怕会惹人生疑。”   “只要有个合适的时机,那就顺理成章了……”文姜若有深意地一笑,转而吩咐道:“你先不急着去‘兰轩阁’罢,先去天牢,会一会媗姬。若是有什么口信要带的,替她带了便是。”   “是。奴婢这就去。”小曲应声而去。   文姜抬头看着旁边的阚严,“若是跟所有内侍比武,阚护卫能居第几?”   阚严拱手答道,“经阚严观察,这内侍中,身手好的寥寥无几,若是公平比试,应是无人能居于阚严之上。”   “好。”文姜点点头,“英雄须有用武之地,孤相信,你很快就可以一展所长……”   阚严不懂她所言何意,但却知道她所说的,必定都会做到。   “夫人,齐国来信。”小乐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,将一个竹筒递给文姜。   文姜打开竹筒,取出信笺,见是哥哥的笔迹,感到一丝暖意,可看到信的内容时,笑容僵在脸上。   小乐看到她的表情有点不对,“怎么了夫人?”   阚严也疑惑地看着她。   “没什么。”文姜勉强露出一个笑容,放下信笺,缓缓起身,走到窗前,看着挡在眼前的层层宫墙,仿若一个牢笼,禁锢了自己的余生……   “是啊,已经回不去了。”文姜自言自语,“哥哥,你写这封家书的目的,是让文姜死心吗?”   小乐看她这副模样,有些担心,遂走到案边,看那家书上写了什么。   一看便明了了,信上提到管仲成亲的消息,他的妻子,竟是一个青楼女子……   “夫人……”小乐知道她难过,想安慰她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一直跟在姜诸儿身边,她自是知道的,也一直认为二公主和管大夫天生一对,怎知……   “孤没事。”文姜吸了口气,转身拍拍她的肩,“今晚大王宴请群臣,替孤梳妆吧。”   说完,她走进内殿。   小乐点点头,跟了进去,在梳妆台前,一丝不苟地为她梳头,细细地替她绾好发髻。   文姜看着镜中的自己,毫无表情,喜忧不形于色,庄严而肃穆,这就是一国夫人该有的仪态吧,但为何让人感觉如此的陌生?仿佛不是自己一般。   他管仲一直都把她当作一枚棋子,在他心里,终究是他的宏图大业比较重要。他联合他人,千方百计将她送到鲁国这万丈深渊。对于他,该是早已恨入骨髓,为何听到他成亲的消息,却还是按耐不住心痛……   “夫人,今天穿哪套衣服?”小乐站在衣柜前问道。   文姜头也没回,“宫宴比较正式,就穿朝服吧。”   “好。”小乐取下朝服。   “等等。”文姜突然想到什么,突然改了口,“把上次大王送的那件银凤袍子拿来。”   小乐放下朝服,看了看放在一旁的锦盒,“夫人说的是缀着夜明珠的那件吗?”   “嗯。”文姜点点头。   小乐打开锦盒,拿出银凤袍,捧到文姜跟前。   文姜轻抚上面栩栩如生的凤纹,“今晚穿这件吧。”   “好。”小乐应了声,便开始为她更衣。   夜幕渐渐降临,文姜穿上这件凤袍,在这黑夜中,仿佛沉浸在月光中的仙子,若梦若幻。   小乐惊叹不已,“夫人穿上这凤袍真是太美了,就如那月中之神一般。今晚定可惊艳四座,将那孟惠儿比下去。”   “孟惠儿……”文姜仿佛想到了什么,嫣然一笑,“你去把那份家书给她送过去。”   小乐奇怪地看着她,“那是太子给夫人的家书,为何要给她送去?”   “这叫……‘同甘共苦’……”文姜一字一句说道。  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,会心痛的,应不止她一人吧。   虽然还是不明白,但夫人吩咐了,小乐也不便多问,只好拿起那份家书,给孟惠儿送过去。   “就算是一枚棋子,被推到绝境之时,也不会坐以待毙。既然无路可退,便只能自己开辟一条路了,踩在别人的尸体上,总比变成尸体被别人踩着好。”   文姜大笑,不觉间,却有泪痕划过笑靥,花了妆容,湿了心房。    ☆、第二十四章   第二十四章   华灯初上,鼓乐声起,鲁王姬允于“琼德殿”举行宫宴,大宴群臣。   小乐刚从“慧芷阁”回来,就看到小谷子催促,“夫人,时间不早了,大王请夫人过去。”   文姜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,而后优雅地起身,“那走吧。”   小乐搀着文姜走出殿外,小谷子给她引路,朝“琼德殿”走去。   一路上,文姜身上的凤袍分外夺目,她犹如那月光包围中的仙子,虚幻而飘渺,引得众人皆惊叹不已。   半路,正好碰到小曲从天牢回来,她走到文姜身边,轻声在她耳边回禀:“夫人,媗姬让奴婢带一个玉牌给王珏。”   说着,小曲将玉牌递给文姜。   文姜拿过玉牌,仔细端详着,不算精致,不算贵重,应该是一个信物,“侍卫长王珏?”   “是的。”小曲点点头,“除了这个玉牌,她还让奴婢给他带一个字。”   “哦?什么字?”   “保。”   “保……”文姜念叨着这个字,若有所思,“没有手书吗?”   小曲摇摇头,“没有。”   “没有……”文姜一笑,“看来她还挺信任你的。”   “不,她只是没得选。”小曲摇摇头,“此时此刻,奴婢就像她的一根救命稻草,必须紧紧抓住。”   “确实如此……”文姜点点头,“这个‘保’字,估计是想让王珏及其他党羽按兵不动,自保以图谋后事。”   文姜想了一会儿,继而吩咐道,“你按照她说的,把玉牌带给王珏,但那个字得改一改。”   小曲疑惑地看着她,“改何字?”   文姜把玩着那玉佩,妖娆一笑,“杀……”   “是。”小曲领悟,随即拿着玉佩退了下去。   看着小曲离开,再看到不远处的漫天灯火,文姜叹了口气,“这鲁王宫,恐怕今夜无眠了……”   不多时,到了“琼德殿”外,小谷子唱喏着“夫人到——”,随后引领着文姜入内。   百官起,跪地相迎。   姬允看到她穿着那件凤袍,那件他命人为她特别缝制的凤袍,全身闪耀着梦幻般的银光,如月光仙子一般。   她就这么微笑着,缓缓向他走来,如此的不真实。   他起身,几乎要奔过去迎她。   文姜走到殿台前,停住了脚步,正要行礼,姬允拦住她。他牵起她的手,深情款款,“寡人就知道,总有一天能等到你。”   他终于等到了,那个心心念念的人,终于会微笑着走向他的怀抱。   她没说话,只是笑,妖娆且妩媚。   他们执手,一起走到殿上最尊贵的位置,相携而坐。“各位爱卿请起。”   “谢大王!谢夫人!”   文姜看着一旁空置的坐席,那个座位本该坐着孟惠儿,但现在却空无一人。“姝姬妹妹呢?”   姬允叹了口气,有些懊恼地说:“别提她了,中午还好好的,晚上突然就说身体不适,不来了。”   “哦,那真是可惜了。”文姜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诡笑,看来一切都在掌握之中。   整个宫宴,姬允都是兴致高昂的,直到侍卫来报——姝姬遇刺!   姬允一惊,拍案而起,“姝姬如何了?!”   侍卫回禀:“姝姬被刀剑伤了手臂,无性命之忧,但‘慧芷阁’侍女死伤逾十。”   “哦……”姬允冷静下来一想,自己确实多虑了,她应该是无碍的,毕竟是自小经过训练,一般人定是伤害不了她的。   文姜看着姬允所有所思的样子,接着问侍卫:“可有抓住刺客?”   侍卫回道:“刺客已尽数抓住,等待大王和夫人发落。”   “哦?是何人如此大胆,敢在这内宫行刺?”虽然明明知道,但她还是要问问。   “回夫人,是侍卫长王珏,和他几个心腹。”   “什么?!王珏?!”姬允十分震惊,没想到负责阖宫安危的侍卫长,竟会做出这种事,瞬间又惊又怒,“他真是胆大包天!快领寡人过去看看!”   姬允正要走,突然收住脚步,转身嘱咐文姜,“夫人就别去了,好好待在这里,寡人怕还有余党,伤了夫人就不好了。”   “臣妾倒不担心这个。”文姜走上前,“王珏行刺之事自是要处理,但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。”   “那夫人认为目前最重要的是何事?”   文姜回道:“臣妾认为,目前最重要的是加强内宫防卫,以免再次发生类似的事件,引得后宫人人自危。”   姬允点点头,示意她继续说。   “一直以来,侍卫只能在外围防守,而内宫中,一直都无人看守。这终是一种疏漏,这才导致歹人有机可乘。”   姬允皱眉,“可是,让侍卫均为男子,进入后宫,恐怕有些不妥吧……”   殿内大臣议论纷纷。   文姜见时机成熟,便侃侃道来,“侍卫是男子,当然不便进入内宫。大王何不挑一批武功了得的内侍,组建专门护卫内宫的‘内卫’,这样既可以方便在内宫中看守,也避免了侍卫进入后宫的不便。”   “好!”姬允一拍桌子,“夫人果然聪慧!就按夫人说的办。”   各大臣纷纷赞许,争先恐后地奉承。   姬允又道:“既然夫人的身体已痊愈,姝姬又刚遇刺惊魂未定,这后宫之主的权力,现在就交还予你,‘内卫’的组建,也全权交予夫人。”   “臣妾领旨。”文姜嫣然一笑,拱手得令。   姬允拍拍她的手,交代道:“那么夫人就替寡人在此,继续宴请群臣,寡人先去‘慧芷阁’看看。”   “诺。”文姜前身行礼。   百官也起身恭送姬允。   看着姬允离开的背影,文姜回到坐席上,端起一樽清酒,以袖遮面,一饮而尽。   在广袖之后,没有人发觉,她那一瞬间的诡笑。   孤说过,孤的东西,想给出去就给出去,想拿回来,随时都可以拿回来。你孟惠儿,就算攥得死死的,也终究不是自己的。    ☆、第二十五章   第二十五章   孟惠儿遇刺后,并没有多大的动静,文姜知道,以她的性格断不会这么作罢,但目前重要的是完成内卫的组建,在宫中站稳脚跟。   接下来的日子里,文姜开始筹备内侍比武,通知各宫挑选会拳脚功夫的内侍,三天后统一在校场比试,还亲自去校场,安排比武场地。   一切筹备完毕后,已到晌午。   “夫人,不早了,该用膳了。”小曲提醒她。   “嗯。”文姜点点头,“先去‘慧芷阁’看看再回去。”   说完就往“慧芷阁方向走去,没走几步,又停下脚步,回头对小曲说:“你去联系之前募到的那些宫人,再确定下。另外,将品性纯良及可信之人拟个名单,有些手段、可利诱之人另拟名单,孤午后要用。”   “诺。”小曲领命离开。   转而又对阚严道:“你先回去歇着吧,准备明日比武。”   阚严有些不放心,“无碍,只是这‘慧芷阁’刚发生行刺之事,夫人独自在外,阚严有些不安。”   文姜一笑,“那是刺杀她孟惠儿,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,孤这会是安全的,而且只有你赢得这场比武,孤今后在宫中才能高枕无忧。”   只要把离这后宫最近的内卫控制在手,不仅可以剔除那些在殿外的窃听之人,还可以将各宫出入动向尽数掌握,此乃大利之策。   阚严见她如此有把握的样子,也不好再多说什么,便点点头回去了。   文姜领着小乐继续往“慧芷阁”走去。   不多时,到了“慧芷阁”,侍女通报后,文姜步入殿中。看到姬允也在,文姜行了礼,“臣妾拜见大王。”   姬允走过来扶起文姜,“夫人就不必多礼了,这又不是在朝堂。”   自从宫宴后,姬允感觉到文姜的转变,不再像以前那么消沉,也不再是见到他就怒目而视,虽然仍是对他冷冰冰的,但起码她已经在适应“鲁国夫人”这个角色,这让他很欣慰。   孟惠儿斜躺在榻上,见到文姜进来,咳嗽了几声,故作娇弱状,“姐姐有礼了,妹妹有伤在身,不便给您行礼,还请见谅。”   虽然近日未出殿门,但她知道文姜最近很得意,不仅收回了后宫大权,还在组建内卫,说是公平比试,但这些内侍,有哪个能打得过她身边的阚严?到时候内卫还不是她说了算。   文姜见她那副模样,只觉得好笑,不就手臂受了些伤,竟装作受了大病一般。想是这么想,但嘴上还是聊表关心,“妹妹有伤在身,就歇着吧,不必在意这些小节。”   姬允让文姜坐,“夫人有心了,忙于组建内卫还抽空来看姝姬。”   “关心后宫姬妾,本是臣妾分内之事。”文姜转向孟惠儿,“妹妹的伤可有大碍?姐姐出嫁之时,父亲给了些上好的药材,回头差人给妹妹送过来。”   孟惠儿看着她,心里很不是滋味,但嘴上也只能假意奉承,“既然是齐王给姐姐的,必然十分珍贵,妹妹又怎敢收呢?”   “无妨,这药材放着也是放着,不如用到实处。妹妹就不必推辞了。”文姜拉着她的手,仿佛十分亲密,“回头姐姐叫太医检视,确定没问题的话再给妹妹送来。”   孟惠儿心想,她还真是做得□□无缝,让太医检视,要是吃出什么毛病来,也赖不到她头上去。   文姜突然问道:“不知那些刺客可有招认?”   姬允答道:“那王珏一直不肯开口,倒是那些小的,受了刑之后都招了。”   “哦?是何人指示?”   “就是那媗姬。”姬允一拍桌子,“寡人真是没想到,她竟会如此丧心病狂,以前真是看错她了,唉……”   “啊?”文姜假装惊讶,“没想到竟然是她!”   孟惠儿接道:“不料此人刚被查出毒害姐姐,就想谋害臣妾,定是臣妾将她的那些勾当揪出,也一起恨上了。真是可怕至极。”   姬允咬牙切齿,“如此刁妇,定当严惩。寡人今日回去就下旨,将媗姬一干人等立即处死,悬挂于城门口暴尸三日,以儆效尤。”   “大王所言甚是。”孟惠儿恭维着。   姬允转而又对文姜道:“夫人把内卫之事筹备得如何了?”   “回大王,臣妾已晓谕各宫准备妥当,三日之后开始在校场比试。届时还请大王前去观战,以增长士气。”   “嗯。”姬允点点头,“寡人定会去跟夫人一起观看比武。夫人办事很有效率,寡人深感欣慰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文姜皱了皱眉头,有些迟疑,“这内卫组建出来,必少不了一个统率之人,不然岂不是毫无章法,如散沙一般。”   “说的是。”姬允点点头,“那夫人认为,何人最合适?”   “要是随意任命,恐怕其中也有不服气之人,不便管理。”文姜看了一眼姬允,见他没说话,便继续说,“不如这样,将明日比武的魁首任命为内卫统领,众人定当心悦诚服。”   孟惠儿看着文姜得意的表情,知道她在心里盘算着什么,继而说道:“这内卫统领,光有信服力还不够,若是像王珏那样拥兵自重,岂不后患无穷?依臣妾看来,内卫统领一职,还是大王选个可信之人才好。”   姬允觉得她说的也有些道理,一时不知如何抉择。   文姜见状,补充说道:“不如,内卫设置两个统领如何?一人由比武选出,另一人则由大王授予亲信。”   “好!”姬允一拍桌子,“夫人果然聪慧过人,就按夫人说的办。”   孟惠儿见此事已敲定,也不好再多说什么,遂岔开话题:“姐姐还没用午膳吧,就在妹妹这里吃完再走吧。”   “不了。”文姜推却道,“这会就是过来看看妹妹,得知妹妹无恙,姐姐就安心了,不打扰大王与妹妹相聚,这也该回去了。”   正想起身,却被姬允拦住,“夫人就一起吃完再回去吧。”   文姜回道:“臣妾殿中人不多,要是离开许久,怕进了贼人,有些不放心。”   “对了,你殿中似乎只有两个侍女和一个内侍。”姬允皱眉,摆摆手,“这怎么能行?堂堂一国夫人,有许多用人之处,况且近日发生了行刺这等恶劣之事,应多调些人过去。”   “这……”文姜故作迟疑,显得有些为难,“臣妾是想,多些人手会增加后宫开支,难免过于铺张浪费。”   “你是寡人的夫人,节俭朴素,做后宫表率虽是不错,但不多加些人手保护夫人,寡人会心有不安。难道夫人想看到,寡人天天替你担惊受怕?”   “臣妾不敢。”文姜低头,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,“那么就从各宫抽些闲人出来罢,也毋须增加开支。”   “好。”姬允拉住她的手,“要哪些人,夫人就自己挑吧,无论是哪个宫的,只要夫人喜欢,都拨给夫人。”   “谢大王。”文姜拜谢,达到了此行的目的,便起身拜别。   孟惠儿看着她离开,就连那背影,似乎都透露着得意。没想到一个人竟会转变得如此之快,或许又像他说的,她本身就很聪明,只是一直以来都有人可以依靠,可以单纯的不去算计。   如今,她已运筹帷幄,但似乎还差了些什么……    ☆、第二十六章   第二十六章   文姜按照小曲提供名单,将品性纯良的宫人调入自己的“广懿殿”,又故意在各宫选了些平庸之人放在外殿,好腾出空缺,借以将有心机可利用之人安插在各宫,替她时刻关注着各宫的举动。   内侍比武如期进行,阚严本就武艺高强,更何况在这后宫内侍之中,理所当然地脱颖而出,一举夺魁。   姬允按照之前的约定,册封阚严为内卫左统领,同时册封身边的小谷子同为内卫右统领,两人一起统率阖宫内卫。   其实在文姜提出“两个统领联合统率”之时,她就已经想到,姬允身边可信的内侍,必然是小谷子无疑,这个自小跟在他身边的内侍,虽然忠心,却有嗜赌的毛病。让小曲找人一查,更是发现他因长期好赌而欠下不少债务。文姜悄悄地替小谷子还清了所有的债务,并将欠条一一收集起来。   比武前一天,文姜悄悄带人,将正在聚众赌博的小谷子抓了个现行,而后又赠予可观的金帛。   小谷子想,现在已经被文姜抓住了把柄,况且金帛正好可以填空之前所欠的债,权衡再三,终于点头应允。   自此,后宫安防之权落入文姜控制之中,内卫替她时刻关注着各宫的动向。哪宫何时出入,去往哪个方向,都一一被记录下来,呈给文姜。各宫姬妾,包括孟惠儿,都不敢轻举妄动,这鲁王宫中,暂时平静了下来。   又是一轮弦月……   “今天是什么日子?”文姜望着夜空,问身旁的小乐。   “回夫人,今天是初九。”   “初九……”文姜想起孟惠儿的话,他每逢初九都要去“凌月阁”,那个神秘的月姬,到底是什么人?来自齐国,跟自己长得如此相像,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呢?   “孤出去一会,你们不用跟来了。”文姜屏退左右,打算去“凌月阁”一探究竟。   “凌月阁”处于王宫西面,较为偏僻,四周被池水环绕,池子边上种满了梅树,看那大小,应该是才种上两三年的样子。宫殿设计独特,不像是中原的风格,就连周围的雕栏,也是一些诡异的图案,加之长期无人居住,显得有些阴森。   突然瞧见里面闪烁着火光,文姜好奇地走进去,发现这长期荒废的宫殿,里面竟然一尘不染,里面的陈设都完好如新,就像这宫殿的主人,从未离开过一般。   殿内有些昏暗,远远看到有一人蹲在地上,往火盆里烧着冥钱,仿佛还在说着什么。   那人听到有脚步声,回头大喝一声,“谁?!”   文姜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,映着火光,发现那人竟是姬允,遂定了定神,走上前去,“大王……”   就在这时,姬允突然起身,紧紧抱住她,仿佛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一般,“你终于回来了,允儿独自一人,真的好害怕……好害怕……”   文姜不知道他是怎么了,甚是诧异,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,“大王,您怎么了?”   姬允听到她称自己为大王,恍若初醒,赶紧放开她,拭去眼角的泪痕,“哦,夫人怎会来到此处?”   “臣妾闲来无事,就四处看看,熟悉一下这硕大的王宫,走着走着,看到此处有火光闪烁,就过来看看。”文姜解释道。   “哦……”姬允失神地蹲下身,继续往火盆里丢冥钱,“这里没什么事,夫人先回去吧。”   文姜没有走,而是蹲下身,拿起一叠冥钱,和他一起烧着,“大王可以告诉臣妾么,这是在祭奠谁?”   姬允摇摇头,“只是一个故人罢了。”   见他并没有生气,文姜又试探着问:“臣妾是大王的妻子,难道大王不愿与臣妾分甘同味么?”   “唉……”姬允叹气,过了许久,“告诉你也无妨。”   他放下冥钱,起身牵起她的手,替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,而后拉着她,走到书案后。那里挂着一副画,画中之人跟文姜一模一样,她站在飘飞的梅花之下,看背景就是“凌月阁”。   “这是……”文姜看着画出神。   “她是月姬,这座宫殿的主人。寡人的生母是陪嫁媵妾,自寡人出生之后,她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寡人身上,希望以此改变自己的地位。为了能让寡人当上太子,她对寡人十分严厉,常常打骂责罚,后来寡人被立为太子,她又开始怕父亲会易储,更加苛责于寡人。‘母亲’这两个字,从未让寡人觉得温暖。直到她的出现……”   “月姬?”文姜问道。   姬允点点头,露出笑容,“一次父亲出征,带回来一个女人,册封为月姬,她是那么的温柔,那么美丽。当时,寡人经常偷偷来这‘凌月阁’,吃她亲手做的糕点,听她讲故事,寡人被母亲打了,她会心疼地替寡人擦药。那是寡人童年最美好的记忆……”   他顿了顿,继续说,“直到父亲驾崩,兄长即位……”   “然后呢?她是怎么死的?”文姜着急地追问。   “没几年她就染上恶疾,病逝了。”他眼神有些闪烁,“她走了以后,寡人一直安排宫人打扫这‘凌月阁’,没动过这里一件东西,就像她离开时一般。”   文姜看他似乎有些隐瞒,但也不便追问,只好转而问其他,“那大王可知,她姓甚名谁,在齐国是什么身份?”   姬允摇摇头,“当年寡人还小,只知道她是月姬,对她的身世所知甚少。夫人为何这么问?”   “大王难道没怀疑过,她也来自齐国,长相跟臣妾如此相似,或许有什么关系……”   “这……寡人倒是没想过……”姬允似乎想起了什么,“或许夫人可以去找下前朝大祭司,按照祖制,所有姬妾的姓名、生辰八字、祖籍等信息都会由大祭司登记在册,以便进行占卜,他应该留存有月姬的信息。   “哦……臣妾明白了……”   文姜正要走,却被他拉住,“时辰不早了,夫人今晚就住在寡人那吧。”   “恐怕有所不便……”   “有何不便,你是寡人的正夫人,住在寡人殿中也是理所当然的。”   文姜正想说什么,却被姬允打住,“夫人又不知道老祭司住在何处,明日寡人正好无事,就陪你一起去找他。”   文姜想了想,点点头。    ☆、第二十七章   第二十七章   翌日,姬允唤来大祭司天枢,又差人准备了马车,携同文姜一起出了宫,去往前朝大祭司封无前的住处。封宅位于偏僻的山涧,直接隐没在茫茫绿海之中,蜿蜒的小道层层叠叠甚是难行。素闻封无前归隐后,不喜纷扰,所以此行由天枢亲自驾车,要不是有他这个识途之人,恐怕根本寻不到此。   要说这个以占卜观星闻名于世的封无前,如此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,他早年收了七个徒弟,分别以北斗七星为之命名,而大弟子天枢,即为当朝大祭司。   在路上颠簸了许久,终于看到了封宅的门院,封无前由弟子搀扶着,站在门口等他们。   下了马车,三人走近跟前,封无前拱手道:“没想到老朽这辈子,还能再见到大王。”   姬允说道:“封老别来无恙啊……”   “老了,老了,不中用了。”封无前摆摆手。   文姜问道:“我等昨日临时决定要来此,封老如何能似早就知道一般,刚好在此相迎?”   一旁的弟子抢先说道:“师父早已算到,今日此时有两位贵人驾临。”   “摇光。”封无前喝住他,又对文姜说道,“老朽这弟子生于山野,不识礼数,还请夫人切莫怪罪。”   文姜摆摆手,心想此人确实厉害,不仅知道他们今日会来,素未蒙面却知道自己的身份。   寒暄了几句之后,封无前带他们进了“封宅”。姬允告知了他来意,封无前笑笑,带他们前往“疏楼”。   “这‘疏楼’存放着老朽数十年的占卜结果,大王和夫人要找的人,也应该记录在这些书简中。”封无前介绍着。   封宅的院子里很宁静,除了他们的脚步声以外,只听到风声和鸟叫声。   他们来到一幢古楼前,门锁是个很别致的铜锁,封无前从怀中掏出钥匙,打开门,灰尘飘飞,仿佛很久没开启过。   “大王夫人见笑了,自老朽归隐后,便不再占卜,这房间也就很少打开了。”   文姜回道:“无妨,是我等打扰封老清修了。”   封无前笑着摆摆手,领着他们进去。   里面一股陈旧发霉的味道,约有二十多个书架,每个书架都有五层,每层都摆满了书简,上面都布满灰尘。   封无前领他们走到最里面的一个书架,“这里放的就是惠公在世时,后宫姬妾及公子们的占卜过程及结果,都是按时间排序的,同一年的放在一个格子里。”   他们逐个查看书简边上悬挂的标签,终于在一栏中,看到写着“月姬”的吊牌。   文姜赶紧拿过书简,展开,看到上面写着:月姬,巴国人,原名玄弋……   “玄弋……”文姜仔细念叨着这两个字,似乎在哪里听过。   姬允看着她出神的样子,“夫人怎么了?”   “臣妾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,可是,到底在哪听过呢……”   文姜搜索着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。   “对了!父亲说过!”文姜看着姬允,“几年前,他有次喝多了,不停地叫着‘玄弋’。当时没在意,只当是他酒后胡言。”   “哦?那意思是,你父亲认识月姬?”   “应该是,想来一个如此神奇的女子,在齐国也不会是默默无闻之辈。”文姜又道,“臣妾回去后,就写信给哥哥,问问他是否知道,这个叫‘玄弋’的女子。”   姬允点点头,转而又对封无前说,“那么就打扰封老先生了,寡人和夫人还有急事,就先告辞了。”   文姜正准备走,不经意间,发现旁边的一格书架上,似乎有一片空隙上少了些灰尘。   “夫人。”姬允看到她呆在那,叫了下她。   文姜的思绪被惊醒,她收了收心,转头对他一笑,“失礼了,走吧。”   刚走到门边,又一阵尘土飞灰,呛得他们直打喷嚏。文姜用手捂住口鼻,姬允用袖子拂开她眼前的灰尘,拉着她走了出去。   摇光看到他们灰头土脸的样子,差点笑出声,“前几天师嫂也像你们这副模样。”   封无前瞪了摇光一眼,后者顿时捂住嘴,不敢再出声。   出去嗅到清新的气息,文姜仿佛得救了一般,松开手的同时,仿佛想到了什么,仔细盯着自己的手掌看。   “夫人怎么了?”姬允见她一直看着自己的掌心,疑惑不已。   文姜抬头,“大王帮臣妾看看,臣妾脸上可是脏了?”   “没有。”姬允笑笑,“夫人的脸洁白无瑕,美艳动人。”   文姜仔细看周围,这才发现偌大的园子连一个家仆都没有,“封老这园子,平时也没有仆人吗?”   封无前拱手答道:“夫人见笑,老朽向来喜静,这宅子里,只有三个徒弟侍候,所以导致这书阁也无人打扫。”   “哦,原来如此……”文姜若有所思,“那最近可有人来过?或者发现有人潜入府中?”   封无前摇摇头,“老朽这穷山恶水的地方,贼人恐怕也是瞧不上的。”   “对了,前几天师嫂来过。”摇光突然说到,“说是替天枢师兄寻些陈年旧案。”   “师嫂?”文姜看着天枢。   天枢忙道:“哦,是,臣之前让文娘来查些东西。”   “哦……”文姜若有所思,转而问封无前,“封老可还记得,月姬是何时入宫的?”   封无前摇摇头,“老朽只记得是十几年前,具体什么时候不记得了,不过按照刚才书简存放位置来说,应是十八年前吧。”   文姜想到李嬷嬷说的,也大概是这个时间,但似乎,有些什么不对。那个书架上,仿佛少了什么,又多了什么……   来不及细想,唯一可以肯定的是,月姬的那册卷宗有问题。   三人坐上马车,离开了封宅。   一路上,姬允见文姜一直魂不守舍,关切地问道:“夫人这是怎么了?”   文姜摇摇头,在不清楚是谁在背后做手脚之前,她不想惊动任何人。   姬允没再说什么,他知道她心里有事,但她没说出来,很明显,她并不不信任他。   马车上沉寂了许久,一直到宫门前,看到胭脂急匆匆跑到马车旁。   姬允掀开帘子,下了马车,看到是胭脂,就问道:“胭脂,你不在‘慧芷阁’伺候姝姬,怎么跑这来了?”   胭脂上前行礼,“启禀大王,是姝姬叫奴婢来寻大王的。”   “哦?可有要紧之事?”   “经太医诊断,姝姬有喜了。”   “真的吗?”姬允大喜,“她怀了寡人的孩子?寡人要当父亲了?”   “是的,恭喜大王。”胭脂喜滋滋地说着,顺便瞟了一眼文姜。   “走,赶紧回去看看!”姬允欣喜不已,赶忙往回走。   文姜跟在他身后,心里参杂了各种滋味。孟惠儿向来很有手段,若是生下公子,母凭子贵,恐怕今后又会生出许多事端来……   月姬之事,目前也扑朔迷离,这鲁王宫中,仿佛隐藏着不少阴谋……    ☆、第二十八章   第二十八章   回到宫中,姬允径直去了“慧芷阁”探望孟惠儿,文姜也一起过去了。   此时的“慧芷阁”格外热闹,各宫姬妾纷纷前来道贺,其实都各怀鬼胎。鲁王姬允第一个孩子,还不知是福是祸。   在纷乱的道贺声中,孟惠儿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,从头到尾都在礼节性地扯动嘴角,丝毫没有开心的痕迹,也不像平时那么妖艳,那么盛气凌人。   文姜还在想着月姬的事,无心顾及其他,随便寒暄了几句,叮嘱了一番,交代太医好生照料,便辞了她们回去了。   姬允瞥见文姜郁郁寡欢地离去,看着她的背影笑了。   文姜走出殿门,突然看到几只鸽子扑闪着翅膀,飞往后殿的方向。   这几只鸽子的体积似乎比平时看到的都要大,羽毛洁白,身上有些如水墨画般的花纹,仿佛生来带有一种傲世仙者的气质。   文姜从未看过这么美的鸽子,便问看门内侍,“这些鸽子是哪里来的?”   内侍回道:“这些是姝姬养的,都在后殿的花园里。”   “哦?”文姜深感好奇,“带孤去看看。”   内侍不敢怠慢,领着文姜去到后殿,走到花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,那里有个简单的鸽子屋,里面有六只刚才看到的鸽子。   文姜慢慢靠近,见它们似乎不怕生,没有要飞走的意思,只是一边打理着羽毛,一边咕咕咕咕地叫着。   “竟有如此好看的鸽子,孤以前从未见过呢。”她不禁惊叹。   内侍笑笑,“之前奴才们也从未见过。这是姝姬入宫时带来的,奴才们还以为齐国的鸽子都长这样的,不料夫人也未曾见过。”   “哦?原来齐国还有这样的鸽子。”文姜没想到,如此好看的鸽子竟是来自齐国,想来自己身为齐国公主,在齐国生活了十余年,却从未见过。   内侍又说:“姝姬可喜欢它们了,每天都要来看看,逗一逗它们,就连喂食都是亲自动手的呢。”   “也难怪,这么好看的鸽子,换了是孤,也每天自己亲自喂。”文姜笑着说道。   文姜又看了会鸽子,就往回走。半路经过回廊时,看到一个侍女,提着一个食盒走过来,还飘出阵阵清香,这种香味似乎有些熟悉,但却想不起来是何种香味。   文姜很好奇,便叫住侍女,问里面是什么。   侍女打开食盒,“回夫人,这是姝姬爱吃的糕点,膳房每天都会做好给她送去。”   文姜看了下里面的东西,似乎没什么特别,一种黄色的糕点,没有任何花纹,“这是用什么做的?”   “回夫人,是用十余种谷物混合而成的。”   “哦?还有这种糕点?孤怎么从未听说过?”   “这是姝姬特地教糕点师傅做的,不是膳房本有的糕点,所以也没给各宫备上。而且这些都只加了姝姬带来的特制香料,未加糖盐等调料,所以只是闻着香,口感却不是很好,也不敢往夫人那边送。”侍女解释道。   “不放调料?这姝姬的口味也真是稀奇。”文姜嘀咕着,转而对侍女道,“那你赶紧去吧。”   侍女行了礼,便提着食盒继续往“慧芷阁”走去。   文姜一边走,一边想着,到底在哪闻到过这种香味呢,为什么总觉得似曾相识……   回到“广懿殿”,小乐小曲已在准备膳食。   “夫人,您回来了。”小乐看到文姜,忙走过去帮她取下披风,“您这一去就去了一整天,累得够呛吧。”   “还好,比起在宫中处理那些琐事好多了。”文姜摇摇头,径直走到书案前。   小曲见她走了过去,忙叫住她,“夫人,该用膳了,您出去这么久,肯定饿坏了,先吃点吧。”   文姜没回头,走到书架旁,从上面取下一册空白的竹简,坐在案前,“你们先吃吧,孤还有点事。”   目前最要紧的,应该是先搞清楚月姬的身份,总觉得她的故事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,或许有什么阴谋,若是不搞清楚,恐怕食不下咽夜不安寝。   小乐小曲见她似乎正在忙要紧之事,便也没再催她,收拾好吃食,就到旁边伺候笔墨。   文姜提笔疾书,写完之后,想拿竹筒装起来,却不小心碰到旁边一册竹简,掉落在地。蹲下身去捡的时候,却发现是上次那册写着管仲成亲的家书。   “小曲,这个不是上次送给孟惠儿了吗?怎么还在这?”文姜疑惑地问道。   小曲拿起竹简,看了看,“哦,这个呀,孟惠儿又差人送回来了,想来也没什么紧要的,就没跟您说。”   “哦……”文姜点点头,仿佛想到什么要紧的,却抓不住。   小乐拿来竹筒,把她写的信装进去,“既然写好了,那就用膳吧,膳房做了您最喜欢的糕点呢。”   “糕点……对了!”文姜突然想到,以前常偷偷跑去管府,就闻到刚才那种糕点的香味,记得当时他说是园子里的花香,怎么会是孟惠儿的香料……   “小乐。”文姜起身,对小乐吩咐道,“你等下到膳房去,告诉他们,把孟惠儿那糕点给孤做一份送过来。”   “是,奴婢这就去。”   文姜拉住她,笑着说道: “现在已到用膳时间,不急,吃过再去吧。”   小乐笑着点点头,咽了咽口水,“那夫人也快吃吧,不然都凉了。”   这时阚严也端着一盆汤羹进来了,“夫人,快用膳吧,都凉了。”   自上次迷魂散之事后,他们不放心,所以文姜的膳食都由他们亲自检验了一边,文姜也把他们当成这鲁王宫中可信赖的家人,于是大家就一起用膳。   自从阚严成了内侍统领,白天都在忙于操练内卫,虽然是比武选出来的,但毕竟之前没有受过严格的训练,得多花些时间,才能成为一支护航军。   作为内卫统领,阚严也理所应当的在宫中有了一处宅子,虽是如此,他仍是每天回“广懿殿”一趟,跟她们一起用晚膳。他实在是不放心。   这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,也就此刻有些许温情吧,文姜笑着走过去跟他们一起用膳。    ☆、第二十九章   第二十九章   因为孟惠儿的孕事,整个王宫中都躁动起来,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。孟惠儿平日里凭借着无上的恩宠,也没给别人好脸色看,这会锦上添花,真心贺她的人是少之又少。   在这个夜里,不平静的又何止王宫,还有那与王宫一墙之隔的大祭司府邸。   回来的路上,天枢一直忧心忡忡,他不想去怀疑她,却又控制不住去想。回到府中,远远就听到文娘在里屋咳嗽,还未来得及更衣,就匆匆前去探视。   里屋的门开着,只见文娘一边咳嗽,一边在叠衣服。   天枢走过去,将她拉到一旁坐下,关切地说道:“跟你说了多少次了,在家好好歇着,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可以了。”   文娘回之一笑,摆摆手,“妾身的身子无碍,都这么多年了,每到阴雨季节总要咳嗽几天的,过了就好了。”   天枢走到桌前,斟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中,又替她顺了顺背,而后问道:“今天可有按时吃药?”   “都喝了这么多年了,也不见好转,不喝也罢。”文娘叹了口气,“也许就像卦象所示,文娘身怀孽债,注定凄苦……”   “说什么胡话呢。”天枢打断她的话,“为夫是大祭司,是封大师的大弟子,你要相信为夫,定能为你祈福改命,让你好好的活着。”   “你就不要安慰我了……”文娘摇摇头,眼角噙着泪,“若是可以,你早就这么做了,我们的孩子不会死,我也不会落下这陈年旧疾……”   当年,文娘怀胎八月之时,孩子胎死腹中,自此也落下病根,不仅以后再无法生育,而且每逢阴雨季节就会咳嗽不止。   “当年作下的孽,始终是要还的。”这么多年了,每想到此,她就悲痛不已。   冰冷的手抚上天枢的脸颊,爱怜地看着他,“只是无端牵累了你,要是当初你没遇到我,或许……”   天枢抓住她的手,打断她的话,“这是什么话,我天枢这辈子,做的最对的事,就是娶了文娘。”   十年前,天枢还未继任大祭司之位,奉师父之命,周游列国增长见识。那一日,正好游历到临淄,就在那宫门前,他见到了被当众杖责的文娘,宫里的嬷嬷说她护主不力,杖责二十并遣出宫去。侍卫将她打了一顿之后,丢弃在大街上。她的眼神是那么的脆弱,那么的无助,仅那一瞬间,就让他忘却了师父“无心出尘”的箴言,想要去好好保护她。   文娘深深地吸了口气,看着他身上的灰色丝袍,只有去封宅的时候,他才会穿上这件衣服。“你今天去师父那了?”   天枢点点头,想问,却忍住了。其实从摇光说她去过封宅那时起,他就知道是她换走了那卷册子,封宅之所以没有看守,不是因为里面没有瑰宝,而是因为封无前布的阵,当今世上又有谁敢去闯。  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,文娘只好先开了口,“既然去过了,想必你应该有些事要问我。”   天枢迟疑地开口问道:“前段时间,你是不是去过师父那?”   文娘毫无隐瞒地点点头,她不想对他隐瞒什么,“是,我还偷偷的换掉了一册竹简。”   天枢有点疑惑,他想不出月姬跟她有什么联系,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   “还债……”她坦然地对他笑了笑,继续说道,“有件事,你一直都没问出口,就是我当年到底欠下了什么孽债。我想今天,也该告诉你了,我欠的是两条人命。”   天枢显得有些震惊,他无法相信,这么柔弱的她,会害人性命。   文娘继续说着,仿佛在讲一个很久远的故事,“我六岁被卖到宫里,十六岁的时候,成了齐国二公主的贴身侍女,负责照顾公主的日常起居,那时,她还是一个贪玩的孩子。有一次,她硬是要拉着我偷偷跑出宫去玩,怎料途中遇到歹人,万幸的是,一个好心的农户救了我们。可是,好人并不一定有好报。奉命寻人的军官把他诬陷成绑架公主的贼人,导致他和妻子无辜惨死,只有他们的女儿躲在稻草中,才幸免于难。”   天枢见她不停地颤抖,仿佛又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幕。他将她的双手捂在怀中,轻声安慰道:“别怕,这不是你造成的,不要过于自责。”   “不……是我……”文娘目光呆滞,无力地摇了摇头,“是我害怕被牵连,没有站出来替他辩解,我的怯懦,害死两个无辜的好心人。每当想起此事,我都仿佛看到他们的孩子,躲在草垛里怨毒地瞪着我……”   “文娘,这件事已经过去了,就不要再去想了。”天枢把她揽入怀中,安慰道,“你要想,从另一个角度来说,若不是当年你因此事被逐出宫,我们也不会遇见。凡事都要往好的地方想想,知道吗。”   文娘看着他温柔的眼睛,继续说道:“跟你成亲之后,我也以为那些都过去了,以为这件事可以渐渐从记忆中抹去。可是,没多久,我又见到了她,当年那个小女孩,她也被带到了鲁国,她就是姝姬。”   天枢十分惊讶,“姝姬……”   文娘点点头,继续说道:“那时候我才知道,宿命是躲不过的,欠下的债终究是要还的。所以我决定帮她……”   “她让你去偷月姬的册子?”天枢问道,“但是,她要这个要什么用?”   “我也不知道。”文娘看着摇摇头,“我只是觉得,自己应该帮她。”   这时,家仆敲了敲门,“主人,宫里派人通传,说是让夫人明早去一趟‘广懿殿’。”   “半夜派人来通传,恐怕是来者不善……”天枢嘀咕着,起身要出去, “我去回了他,就说夫人抱恙在床,无法觐见。”   文娘拦住他,对外面的家仆喊道:“知道了,告诉来人,妾身明日会依时觐见。”   “诺。”家仆领命前去回话。   “可是……”天枢有些迟疑。   “该来的是躲不过的,在我的记忆中,二公主虽然顽皮,但本性不坏,想来也不会为难我。再说这是正夫人相邀,不去的话,恐怕也说不过去。”文娘反倒坦然了许多,拍了拍他的手背,示意让他放心。   天枢见她如此,也不好再多说什么。他担心的并不是文姜会为难于她,毕竟文娘是当朝大祭司的家眷,若是没有切实的证据,应该不会拿她怎么样;他所担心的是孟惠儿,她如此冒险要偷换掉月姬的册子,肯定没这么简单,或许背后正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,他真怕会把文娘也牵扯进去。   但无论如何,他都已经决定要相信她,并且好好保护她。师父常说,万事万物均有定数,而文娘,就是他的定数,此生此世,唯心不换。    ☆、第三十章   第三十章   彻夜未眠,翌日清晨,文娘早早就进了宫,在内侍的带领下,心怀忐忑地往“广懿殿”走着。   虽然早就想好抵死不认,但距离越来越近,心也越收越紧。她无法想象旧日主仆相见的场景,更无法想象文姜若是知道自己在帮孟惠儿,会如何处置自己。   从宫门口一路过来,仿佛过了极其漫长的时间。   来到“广懿殿”时,却看到殿门紧闭。小曲站在门口,见文娘过来,迎上去,告诉她夫人彻夜未眠,这会刚睡下,今日的觐见取消了,让她先回去。   文娘觉得很奇怪,特地宣自己前来,本以为有所察觉,要兴师问罪,本已准备好面对狂风暴雨,却怎么也没想到,会是这个结果。   但无论如何,这关算是过了。文娘长吁一口气,转身离开,想到也该去给孟惠儿回个话,就往“慧芷阁”去了。   看到文娘渐行渐远,小曲转身回到殿内,轻轻地关上殿门,“夫人,她走了。”   “嗯……”文姜闭着眼睛,斜躺在凉床上,听到小曲的回报,微微地点了个头。   之前的种种迹象表明,有人换走了月姬的册子,虽不知是不是文娘,但既然摇光提到她去过,那么就姑且一试。外臣的家眷入宫不易,就算平时是以信笺或其他方式传递消息,一旦有了这难得的入宫机会,也应该会见面。   现在就算跟她当面对质,也定是不会承认的,反而会打草惊蛇,不如借此引出更大的线索……   所以,她早已交代阚严盯紧文娘。内卫是后宫中最密集的眼线,这样一来,文娘去了哪些地方,见了哪些人,她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。   果然,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上下,阚严前来复命,告诉她,文娘在花园中兜了几圈后,就偷偷摸摸地去了“慧芷阁”,从侧门进去,在里面呆了半个时辰,而后就出宫了,没去其他地方,也没跟其他人有接触。   文姜听完,悠悠地坐起身,难掩嗤笑,“看来,她只是个被人利用的蠢女人而已,竟然只去‘慧芷阁’,连多兜几个宫都不会。”   “这么说来,从封宅换走册子的就是这个文娘了。”小曲说着,而后又问道,“可是,孟惠儿叫人换走册子,到底是要做什么呢?”   文姜收起笑颜,若有所思地摇摇头,“暂时还不知道,但以孤对孟惠儿的了解,此事肯定没这么简单。”   小曲点点头,“那夫人觉得,现在该如何应对?”   “等。”文姜站起来,走了几步,“目前来说,只能等哥哥那边查出‘玄弋’之后再看,现在多留个心眼就是了。”   顿了一顿,文姜看向阚严,说道:“现在暂时无事,阚统领先回去吧,内卫那边应是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。”   “喏。”阚严领命,刚想退下去,转而又对文姜道,“夫人若是有什么事,定要及时差人来告知。”   听到此事之后,他越发觉得王宫里暗流涌动,加之孟惠儿现在有孕在身,恐怕会对文姜不利。不能时刻在她身边守护,他终是放不下心。   文姜故作轻松地说道:“你放心,有麻烦定不会少拉你一个的。”   阚严见她还会开玩笑,想来不会太糟,悬着的心这才稍微放宽了些,随后便退了下去。   今天天气不错,阳光温暖了大地,浓烈而不失柔和。文姜看向窗外,吩咐道:“小曲,去把窗户都打开,让这沉闷的屋子透些生气。”   “喏。”小曲走过去,逐个逐个窗户打开,霎时间阳光撒入殿内,一片金碧辉煌。   文姜躺在凉床上,感受着这难得的和煦,渐渐的有了些倦意。   这时,小乐提着食盒走进来,揭开盖子,把一盘点心放在文姜旁边,“夫人,这是您吩咐膳房做的糕点,跟孟惠儿那份一模一样的。”   文姜闻到那清香,坐起来,看着食盒里的点心,“没错,就是这个香气。”   “这可是奴婢威逼利诱才拿到手的!”小乐得意地说道,“那个姝姬超小气的,特地交代膳房只能给她一个人做,奴婢只好跟他们说,要是夫人吃不到这些糕点,会将他们全部发配到浣衣局,没日没夜地洗衣服!哈哈哈!他们吓得赶紧给奴婢做了满满一大盘!”   “你呀……”文姜撮了下她的脑袋,轻轻地拿起一块糕点,咬了一口,僵在那。这哪是糕点,不仅淡而无味,还很粗糙,简直无法下咽,这孟惠儿怎么会喜欢这种口味。   “好吃吗?”小乐看着她细细品味的样子,馋得几乎要流口水。   文姜看了下她跃跃欲试的样子,示意让她也试试。   小乐高兴地拿起一块,直接整块塞进嘴里,刚嚼了几下,就全部吐了出来。“这……这……呸!夫人怎么会喜欢如此怪异的糕点?一点都不好吃啊。”   文姜见她的模样甚是好笑,把手中的糕点放回盘子里,“你也觉得很难吃?”   “难吃死了。”小乐一边吐口水,一边抱怨着。   文姜掩口一笑,继而问道:“那如果让你每天都吃,会怎么样?”   “啊?”小乐张大了嘴,“不是吧,每天都吃这个?那还不如死了算了。”   文姜笑笑,替她拂去嘴边的碎屑。一旁的小曲看着,笑得合不拢嘴。   就在此时,几只鸽子从窗外飞进来,停在盘子里和地上的糕点上,飞快地啄食着,仿佛在争抢美味。   小乐被这场景惊到了,正要驱赶,却被文姜拦住。   她仔细观察着它们,白羽上有独特的花纹,这应该就是姝姬养的那些鸽子。   “孤好像明白了……”文姜恍然大悟,“原来这些糕点不是她自己吃的,而是用来喂鸽子的。”   “啊?我们吃了鸽子的食物?”小乐又朝地上呸了一口,赶忙朝殿外走去,“奴婢去给您拿茶水漱漱口。”   文姜看着那些鸽子,若有所思,“可是,喂鸽子为何要隐藏呢……”   不多时,小乐端着茶水进来,倒了一杯给她,“夫人,漱漱口吧。”   文姜接过茶水,喝了一口,又想到什么,把茶杯放在一旁,“孤写的家书,可有送出去?”   “还没有呢,驿站的人明日才会来取。”小曲答道。   文姜起身,走到书案旁坐下,打开竹筒,取出之前写的竹简,在后面又写了几句话,而后收好,放进竹筒。   “你现在把竹筒送到驿站,让役使快马加鞭送出去。”文姜把竹筒交给小曲。   “喏。”小曲接过竹筒就匆匆往外走。   她想请兄长去看看,管府是不是也有这样的鸽子,如果有,恐怕这事就没这么简单了……    ☆、第三十一章   第三十一章   信送出去半个月了,也未收到任何回音,文姜有些忧心,又写了几封家书交人送往齐国。是不是兄长那边遇到了什么难处?按理说,兄长贵为太子,查个人应该不难。想来定是遇到了很难解决的事……远在鲁国的她,不仅帮不上忙,还无从得知。   看着小曲拿着第五份家书往宫外走去,文姜心情就像此时的天空,极其烦闷。   “孤出去走走,你就留在这,不用跟着了。”文姜起身对小乐说道。   小乐看看外面,又看看她,“可是夫人,外面乌云密布,怕是要下雨了。”   “无妨。”文姜说完,独自一人走出了“广懿殿”。   本来是想到花园走走,散散心,但走着走着,越走越远,竟鬼使神差般的来到了“凌月阁”。   文姜心想,既然这件事源起于月姬,就要先搞清楚此人,反正都到了这了,就进去看个究竟。她记得之前来的时候,隐约看到那书架上,放着不少书简,里面或许有一些跟月姬相关的东西。   进了“凌月阁”,里面空无一人,只有偶尔风吹过,发出些奇怪的声响,即使是大白天,这里面也显得阴森恐怖。   那幅画仍旧挂在书案后的墙上,被风吹得晃来晃去。   文姜走近前,伸手按住它,仔细看画中人,无论眉毛、眼睛、鼻子、嘴巴,所有的一切,除了跟自己别无二致以外,没其他异常。像是另一个自己在盯着自己看,很诡异,很骇人。   继而看到那后面的梅花,开得那么繁盛,算起来应是自己来鲁国前一年才画的,那时候月姬已经死了。作画以怀念故人,也在情理之中,但为什么她生前没有留下一幅画像?这反倒有些不合常理。   走到书架边,发现上面排着不少书简。文姜逐一打开翻看,果然发现其中有一些月姬生前的随笔。仔细读了一遍,似乎都是日常的一些琐事,并没有提到她入宫以前的事,也没提到她的身世。   字里行间里,隐约可以感觉到,她初入宫时的忧思,到后来逐渐开朗起来,开始喜欢上鲁王宫,这一切都仿佛有什么在影响着她,一件事,或者说是一个人。写得很隐晦,定是什么不便言明之事。   让文姜疑惑的是,最后一卷里,提到姬允,说他似乎发觉了月姬的什么事,他们的关系开始变得紧张,她似乎在担心他有一天会对自己不利。   可是,这是最后一卷,按时间算起来,是姬允即位前七年的事了。后来发生了什么,无从得知。   “到底是什么事呢……”文姜嘀咕着,突然一惊,“最后一卷……也就是说她写完这卷不久就消失了……她死之前觉得他会对自己不利!难道月姬的死跟他有关?”   看着手中的竹简,她突然发现,竹片的缝隙中,似乎有什么污渍,仔细一看,仿佛是干涸许久的血迹。   “血迹……难道月姬真的在此遇害了?“   突然一只手拍在她肩上,文姜被吓了一跳,手里的竹简掉落在地。   “夫人怎么了?”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。   文姜回过神,转头一看,发现姬允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,正直勾勾地在盯着她,顿时心里有些打鼓。   他看到文姜手里的竹简,也隐约看到其中有些血迹,突然变得很害怕的样子,一把将竹简夺过去,丢在地上,“你……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   文姜看着他的样子,仿佛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,决定试一试他。“大王之前给臣妾讲的故事,似乎隐瞒了什么……”   看到她笃定的模样,他有些不镇定,“你……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?”   “是。”文姜指着书案上的那些竹简,“月姬都写在这里了。”   姬允看了一眼书架,深吸一口气,努力镇定下来,许久之后,他认真地看着文姜,“这件事,是寡人心里的最深的伤痛,寡人不想提,你别再问了。”   “是你杀了她,对吗?”文姜试着问。   姬允突然大怒,扼住她的手腕,“你胡说!寡人没有!没有!”   文姜没有挣扎,而是怒目而视,继续刺激他,“她不是病死的对吗?她突然消失是因为你杀了她!你杀死了那个最疼你的月姬!”   “不!是她!是她逼寡人的!”姬允狠狠地甩开她,情绪有些失控。   文姜瞪大眼睛,看着姬允,他终于承认了,是他亲手杀死了月姬,这个真相让她震惊,“为什么?”   片刻之后,姬允努力地冷静下来,双手用力地攥着,悠悠地转过身去,“因为寡人发现,她……她……”   “她怎么了?”文姜追问着。   突然一针雷声贯耳,姬允显得很痛苦,蹲在地上,抱头痛哭,断断续续地说着:“那时候,父亲刚驾崩,她就……她就勾搭上这鲁国新的君王,也就是寡人的兄长!”   文姜看着他,堂堂一国之君,却也有如此脆弱的样子,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。她蹲下身,拍拍他的肩膀,想安慰他,却无从说起。   过了许久,姬允抬头看着文姜,继续说:“最初发现之时,她很懊悔,说自己是迫于无奈,以后不会再做这等龌蹉之事,祈求寡人原谅她。寡人真的信她,以为她会改,可没过几日,又听到她和姬息在内室里□□的声音!”   文姜听到他直呼先王的名字,想来是多么的痛恨他,“于是你就进去杀了她?”   姬允眼睛泛红,“她是寡人最信赖的人,寡人一直以为她是最纯洁无暇的仙子,可她不止污了自己,也欺骗了寡人,所以寡人杀了她。”   “可是,你凭什么把所有的错都归结于她?所有的错都该由一个女人来承担吗?”文姜看着他,情绪有些失控,不知为何,她总想为月姬鸣不平,或许是因为她们长得很像的缘故。   “是啊……”姬允点点头,“寡人也觉得欠了她,所以后来,寡人花了七年时间,将那个她爱的男人,送去陪她了……”   文姜听到此,惶恐不已,差点跌坐在地。他说的那个男子,就是他的兄长,鲁国前任大王……弑君……   沉默了许久,姬允看着外面雷电交加,默默地起身,逝去泪痕,“寡人还记得,那天也像今天一样,雷声震耳,掩盖了她的哭喊……她满脸是血……都是血……血染红了她美丽的容颜,变得狰狞,变得可怖……”   姬允如木偶般走出了“凌月阁”,最后还说:“直到看见你,寡人才想起,原来的她很美,很美……”   他承认杀了人,杀了那个疼爱他的女人,还杀了自己的兄长。文姜本来觉得很可怕,但不知为何,突然觉得他很可怜,自小生活在重压下,没有父母的关爱,后来以为有所依靠,却得到这样两败俱伤的结果……   文姜踱到画前,伸手抚上眼画中人的脸颊,这个跟自己如此相像之人,真的是如此不堪吗?    ☆、第三十二章   第三十二章   孟惠儿怀孕后,鲜少出门,根据内卫的监视结果,“慧芷阁”那边近期都没什么动静。出于礼节,作为正夫人的文姜偶尔会前去探望,但都是小心翼翼地看几眼就走。   继上次在“凌月阁”把月姬的事告诉文姜之后,姬允总是有意识的避开她,加之也格外关心自己的第一个孩子,所以基本都在“慧芷阁”陪孟惠儿。   在连发了七次家书之后,终于收到了姜诸儿的回信,却只有寥寥数字“正在差人打探,文姜莫急——姜诸儿”,后面还盖着印玺。   看完家书,文姜悬着的心放下一半,起码她知道兄长安好,至于月姬之事,也急不来。   天渐渐黑了下来,小乐小曲在正殿张罗晚膳,侍女进到内殿,见文姜倚在凉床上睡着了,便过去轻轻碰了下她的肩,“夫人,晚膳已备好,起来用膳吧。”   文姜睁开惺忪的双眼,“哦,你看我,竟不知不觉睡着了。”   侍女笑着替她整理好衣衫,穿上外衣,又理了理她有些散落的发丝。   “还真是春困秋乏,最近一闲下来就困,脑袋都有些糊涂了。”文姜立在门前伸了个腰, “闻到味道,还真感觉饿了。”   文姜往正殿走去,怎料刚走到门口,突然脚上一滑,失了重心,摔倒在地。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晕眩,眼前一黑,昏了过去。   侍女还没反应过来,就发现文姜摔倒在地,吓得半死,赶紧大声唤人。   小曲闻声跑过来,看到文姜昏倒在地,“愣着干什么,赶紧去请太医!”   侍女们急匆匆地跑了出去,小乐和小曲一起将文姜扶到榻上,小心翼翼地盖好被褥。   文姜醒来时,发现躺在自己蹋上。再看一旁,姬允坐在床边,关切地看着她,周围还站满了人,有侍女、太医,还有几个其他宫的姬妾。   她摸了下头,按了下,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但是似乎不晕了。   “大王怎么来了?”文姜看着姬允,环顾周围一群人,勉强笑笑,“这是怎么了,这么多人。”   “夫人醒了就好,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大意了。”姬允握着她的手。   文姜扶着他的手,坐起来,“就是不小心摔了跤而已,并无大碍,不必劳师动众。”   “什么‘无大碍’,夫人肚子里可是寡人的嫡子。”姬允说着,难掩心中的喜悦。   文姜一震,“大王是说……”   太医凑过来,一副讨好的脸色,“恭喜夫人,您有喜了。”   “有喜了……”文姜摸摸肚子,不知该喜该忧。   这个喜怒无常的君王,他不仅杀了月姬,杀了姬息,还杀了媗姬,一个多年的枕边人,说杀就杀。自古君王无情,若是有,恐怕就只是夏桀、周幽之流了吧。这个孩子生下来,不仅要面对王室的争权夺位,还要面对这么一个父亲,今后的日子,恐怕是如履薄冰。   这时,小乐端了一碗粥进来,“夫人,您还没用膳呢,喝碗粥吧。”   “让寡人来。”姬允把碗拿过来,一勺一勺吹凉喂给文姜。   文姜看着姬允喜形于色的样子,她只是机械性地张嘴喝粥,看着他此时的模样,仿佛是个疼爱妻儿的好丈夫、好父亲。   姬允喂她喝完粥,掏出巾绢给她擦擦嘴角,而后说道:“夫人若是生下公子,寡人当即就立他为太子。”   众人哗然。   文姜看了看议论纷纷的众人,转而对姬允说道:“时辰也不早了,大王先回去吧。”   姬允摆摆手,“不,寡人还想多陪陪夫人,还有寡人的嫡子。”   文姜对小曲使了个眼色,小曲会意,赶紧帮腔道,“想来夫人也是累了,大王还是明日再来吧,让夫人好好休息,也有利于养胎。”   姬允一听,觉得有理,点点头,“那夫人好好休息,寡人就先回去了,明日再来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鞠了鞠身子,“大王慢走。”   刚走到门口,姬允转身对门口的阚严吩咐道:“阚统领,寡人就把‘广懿殿’的安危交给你了,你可得好好照料着,多安排些人守着,要是出了什么事,寡人就唯你是问。”   阚严拱手领命,“这是臣分内之事。”   姬允满意地点点头,带着一行人离开。殿内只剩下文姜和小乐、小曲、阚严四人。   “夫人。”小曲近前,小声说道,“奴婢已查实,夫人滑倒并不是不小心,而是踩到了门口的油渍。”   “哦?”阚严问道,“夫人向来喜欢洁净,这‘广懿殿’一天打扫好几次,怎么会有油渍?”   小乐惊讶地张大嘴巴,“难道是有人故意的?有人想害夫人?!”   文姜仔细思索了一阵,问小曲,“可有查到是何人所为?”   “在夫人昏迷的时候,奴婢已查实,是膳房的侍女小璇,已扣押在偏殿,等夫人发落。”小曲回道。   “好。“文姜点点头,“把她带上来,孤要亲自审。”   “喏。”小曲应了声,就去了偏殿。   不多时,小璇被捆绑着带了过来,一见文姜,赶忙跪倒在地,哭喊着“夫人饶命”。   文姜仔细端详着小璇,觉得甚是眼生,“你是膳房新来的?之前似乎没见过。”   小璇跪在地上战战兢兢,“回夫人,奴婢,奴婢刚调到‘广懿殿’膳房几天。”   “那你之前在哪个宫当差?”文姜又问道。   “奴婢之前在‘慧芷阁’当差,因为有些烹饪天赋,管事的就把奴婢调到了膳房当差。”   “慧芷阁……”文姜若有所思,“是你把那些油倒在地上的?”   小璇哆嗦地磕头,“夫人饶命,奴婢不是故意的,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菜盒,刚把地上的菜收拾了,还没来得及抹干净,不料却滑倒了夫人。夫人饶命啊!”   小曲凑到文姜跟前,小声说道:“夫人,既然是‘慧芷阁’的人,这件事就肯定没这么简单,不能轻易放过。”   文姜思索了一下,对阚严说:“把她拉出去吧。”   “该如何处置?”阚严问道。   文姜躺下,轻轻地拉好被子,“仗毙,而后悬挂于城门口示众。”   “喏。”   “夫人饶命啊!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!夫人!”小璇大声求饶,却被阚严拖了出去。   文姜听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,缓缓地闭上眼睛,“孤累了,想休息。你们把灯灭了,也回去休息吧。”   “喏。”小乐小曲应声而去。   文姜听到她们离去,睁开眼睛,一片昏暗,就像自己的未来一般。   没想到第一次杀人,杀的却是个无辜之人……    ☆、第三十三章   第三十三章   在王宫中,关于子嗣的消息总是传得飞快,也就才数日时间,文姜有喜之事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,各宫道贺送礼的姬妾接踵而至,除了孟惠儿。   在一个个虚伪笑靥的背后,仿佛都在暗暗计算着自己的得失。这反倒让文姜有点欣赏孟惠儿了,虽然她定是在暗地里盘算自己,但也算是自食其力吧,起码她没有像那些人一样,只知道依附他人,随风摇摆,明明心里恨极了,却还要虚伪地陪着笑。   由于摔了一次,文姜变得分外小心,加之有了生孕比较倦乏,所以没事极少出门。   “夫人,齐国来信。”宫里负责送信的内侍在殿门外喊道。   文姜刚眯了下眼,听到小乐的喊声,连忙坐起身,对身旁的小曲伸出手,“小曲,快,快扶孤出去。”   小曲近前制止道:“诶,夫人莫动,奴婢去给您拿进来,您就安心躺着吧。”   文姜摇摇头,掀开被子, “不,这些日子总在这床上躺着,闷得慌,正好孤想出去走动走动。”   小曲拗不过她,只好帮她着好靴履,又取来外衫,把她裹严实了,而后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她,慢慢地往外殿走去。   内侍已将装着的家书的竹筒放到桌案上,这姗姗来迟的齐国家书,可是让文姜焦急了好些日子。她激动地走过去,在案边坐下,急切地取出里面的竹简,认真地读着每一个字。   看完后,文姜显得有些黯然,僵在那一动不动,就连手中的竹简掉在地上也没发觉。   小曲见她神情有异,忙凑过来,“夫人,您这是怎么了?”   文姜慢悠悠地转过头,指着地上的竹简,“你自己看。”   小曲跪坐在旁边,拾起竹简,快速地看着, “太子殿下说,这个叫‘玄弋’的人,是您的生母。可是,夫人为何无缘无故想到要追溯生身母亲?”   “因为封宅留存的册子中提到,月姬的本名叫‘玄弋’。”文姜解释道。   “哦……这么说来,夫人的生母是月姬?”见她没有回答,小曲继续看着,“信中还提到,她生下您就离世了,为了让您有个高贵的出身,大王才对外宣称,您是已故卫夫人的女儿。”   看完之后,小曲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显得有些疑惑,“夫人,您费这么大的劲,让太子殿下查这些,是有什么用处吗?”   “大王曾向孤承认,是他杀了月姬。”文姜看了看她,饶有深意地说道:“若是加上这个故事呢?”   “啊?!”小曲细想之后,猛然大骇,“那不就是说,大王杀了夫人的母亲……”   文姜摇摇头,一阵嗤笑,“非也,是有人千方百计地想让孤以为,大王杀了孤的生母,以此来离间孤与大王,或者是想让孤作出什么‘为母报仇’的蠢事。真是用心良苦啊……”   “以为?那意思是,玄弋并不是夫人的生母?”小曲疑惑地问道。   文姜摇摇头,“或许,孤的生母确实叫‘玄弋’,但‘玄弋’并不是月姬。”   小曲更加疑惑了,“可是,夫人上次不是说,在大祭司那边查到记录吗?”   “就是因为查到了,才更加让孤确定,从种种迹象看来,那册关于月姬的记录,定是叫人调换了,调换的目的,当然是为了让孤得到这个错误的信息。而调换之人,就是上次让你去通传的文娘。”   “哦……竟是如此……”小曲恍然大悟。   “这个人不仅熟知大王的过去,还比孤还了解自己的身世,真是不简单啊。”文姜叹了一声,“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男人,却引得如此多人千方百计去争抢。你说,权力真的这么大的吸引力么?”   “也许她并不是渴望权力……”小曲若有似无地说着。   文姜看着她,仿佛不像平时的小曲。   这时,小乐通报,阚严求见。   “让他进来。”文姜吩咐道。   小乐带着阚严走进来,阚严单膝跪地,“拜见夫人。”   “无须多礼,请起。孤拜托你查的事如何了?”文姜急切地问道。   阚严起身回禀,“臣查到,李嬷嬷被您召见后没几天,就失踪了,至今没找到。”   文姜若有所思,“果然如此……想来她的消失也是应当的……”   “李嬷嬷失踪了?”小曲很诧异,“那月姬之事,还真是有疑点重重……”   文姜点点头,解释道:“孤上次与大王一起去封宅,在书阁中看到的所有书简都是布满灰尘,只有那卷关于月姬的记录是干净的,而旁边那格却有被拿掉一卷的印记,肯定是有人潜进去,把真的换走了,在旁边一格留下了这卷想让孤看到的书简。而按照旁边被拿走的那格来算,月姬进宫应是十九年前。”   “哦……她进宫时,夫人还未出生,所以不可能是夫人的生母。”小乐恍然大悟,“那李嬷嬷的故事也是假的咯,定是有人特地安排她说给您听的。”   文姜看向小乐,笑着点点头,“看来小乐变聪明了。”   小乐笑嘻嘻地挠了挠头,“夫人谬赞,只是跟夫人跟得久了,学了些皮毛而已。”   小曲突然想起什么,又问到:“夫人既然早就洞悉,为何看到太子送来的家书,又如此震惊的模样?”   文姜指了指小曲手中的家书,“让孤不敢置信的,是那后面所述。”   小曲展开手中的书简,看到信中还提到,管仲府也有那种漂亮的鸽子,“夫人,这鸽子,难道就是‘慧芷阁’那几只?!”   “若真是这样,恐怕就不仅仅是后宫争宠这么简单了……”文姜陷入沉思。   片刻之后,文姜对小乐吩咐道,“你先在到膳房,找些孟惠儿那种有香料的糕点来,交给阚严。”   “喏。”小乐应声而去。   “阚严,待小乐取来糕点,你就到北门,把糕点撒在城楼较高处,若见有鸽子来食,就设法抓住,检查它们脚上是否有字条,如果有,记下内容,再放回去。切记,不要弄伤了鸽子。”   “喏。”阚严拱手应道。   文姜又道:“这字条的内容,你看了就告诉孤,不要外传,也不要让人发觉字条被动过,明白了吗?”   阚严点点头,“臣明白。”   不多时,小乐从膳房回来,提着一个食盒,“夫人,糕点拿过来了。”   文姜揭开食盒,看了看里面的糕点,点点头,示意她拿给阚严。   阚严接过食盒,拜别文姜,“夫人放心,臣现在就去。”   见阚严离去,文姜想要起身回内殿,无意中看到那册家书,拿过来仔细看了看,发现署名是“兄诸儿”,未盖印玺。   文姜想到什么,站起身来到书架旁,逐一翻看之前姜诸儿的来信,发现最后的署名都是如此,除了上次那册只有寥寥数字的之外……   小曲在一旁疑惑地看着她,“夫人,您怎么了?”   文姜没回答,而是叹了一口气,“孤乏了,扶孤回去休息吧。”   孟惠儿这段时间一直闭门不出,是在寻思着下一步怎么走,还是在等某人的指示?   月姬之事,只是他们的一步棋吧,如果继续查,只是在他们设定的圈套里徘徊而已,不如放弃,权当看了一场他们编纂的好戏。   那封突然出现的家书,从字迹看来确实极为相似,但署名跟之前大相径庭,以他的习惯,只有正式的行文才会用上印玺,所以应该不是兄长所写;写信之人熟悉他的字迹,还能偷到印玺,真是不简单,恐怕他现在的处境……   文姜想着想着,辗转反侧,一夜无眠。    ☆、第三十四章   第三十四章  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,文姜的胎像渐稳,身子也日渐好了。   恰逢天气晴好,文姜唤来小乐,让她搀自己到园子里散散步,解解乏。殿外的侍从们见文姜要出门,一行人赶忙跟了上去。   自从上次滑倒后,姬允格外紧张。他一直都知道,深宫对于位分、储位的争斗,从来就没有停歇过,更何况集二者于一身的她,定会成为众矢之的。所以特地加派了人手给“广懿殿”,现在只要文姜一出门,就会有一大群人跟着。   流水声夹杂着雀鸟啼鸣,繁花锦簇斗芬芳,好一派闲致之景。可是,在这深宫之中,这样的闲情逸致,又有几个人能静下心来欣赏一番?   刚行至不远,就看到阚严匆匆往这边走来。   “夫人。”阚严在文姜面前停住,近前施了个礼,“阚严拜见夫人。”   文姜见他行色匆匆,停下脚步问道:“阚统领何事匆忙?”   阚严看了一眼侍从,欲言又止。   文姜意会,转身对侍从吩咐道:“你们都到园子各处检查下,看有没有可疑之物和可疑之人。”   小乐接着补充道:“可要逐个逐个看仔细咯,要是有所疏漏,尔等可担待不起。”   侍从们领命,往四处散开。   文姜指了下湖边的亭子,又说道:“站得有些累了,扶孤到那边休息下。”   “喏。”小乐应了声,小心翼翼地扶着文姜走到亭子坐下,阚严紧随而至。   确认附近无人,文姜对阚严说道:“说吧,是不是那些鸽子有什么发现?”   阚严点点头,近前小声说道:“臣按照夫人的吩咐,将糕点撒在北门高台上,果然有鸽子来食,但却一直没有发现传递信息的物件,直到今天,臣在其中一个鸽子脚上,发现挂有一个小筒,里面装着一片极薄的锦帛,上面写着两个字。”   文姜眼睛一亮,问道:“哦?写着什么?”   阚严低下头,顿了下,吐出两个字,“堕胎……”   “哈哈哈……果然,够狠……”文姜狠狠地说道,笑得很诡异,“看来,孟惠儿一直没动静,就是在等这两个字吧。”   “难道,是有人指使她害夫人?”小乐问道。   文姜有些迟疑,小声嘀咕着:“可是,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?难道仅仅是为了帮孟惠儿?”   小乐见她出神,凑过去在她面前晃了晃,“夫人,您在说什么?”   “没什么。”文姜回过神,对她笑笑,“想害孤的人又何止她一个,后宫勾心斗角,孤这个正夫人,若是生下太子,那些有野心的女人们还有什么指望,所以必然不会闲着的。”   阚严突然想到什么,遂说道:“经内卫观察,那些鸽子是飞往‘慧芷阁’的,那夫人以后可要小心提防着她才是。”   小乐一听,赶忙说道:“既然姝姬有意害夫人,那上次夫人摔倒,是不是也是她所为?”   文姜摇摇头,看向前方平静的湖面,“那时孤都还不知道自己怀孕,太医也是在孤滑倒后才诊断出来的,她又怎么会这么有先见之明,提前派人来暗害孤?再者,一般人滑倒根本造不成多大损害,只会让幕后之人惹祸上身,她不会这么愚蠢。”   “那为何那个膳房侍女要害夫人?”阚严和小乐同时问到。   文姜淡淡地说道:“就如她所说,她只是不小心打翻了膳食,还未来得及抹干净地上的油污罢了。”   “啊?”阚严惊讶地看着她,“那为何夫人要处死她?还悬挂于城门之上……”   “杀鸡儆猴,让那些有想法的人知道,对于她们,孤绝不会心慈手软。”文姜看阚严和小乐都低下头默不作声,遂笑了笑,“你们是不是觉得,孤甚是狠毒?”   “不。”阚严摇摇头,“只是觉得,夫人不像当年初识那般,天真烂漫,无所顾忌。”   “孤也想一辈子无忧无虑,蜷缩在父兄的羽翼之下,当个天真烂漫的大齐公主。”文姜深吸一口气,强忍下了些许哽咽,继续说:“可惜,他们用尽了手段把孤送来这鲁王宫,在这里,踩在别人的鲜血上,虽然污了鞋袜,但也总比躺在自己的血水里好些。”   阚严看着文姜,她仍是当年街市中初见时那般模样,却让他感到陌生。如今的她聪慧睿智,运筹帷幄,却总是带着忧伤,哪怕是在笑的时候……   “夫人。”小曲走了过来。   阚严见她匆匆而来,定是有事跟文姜汇报,便拱手告退。   文姜点点头,转而看向小曲,“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?”   小曲近前,细细说道:“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查,太医中有家室的共有十五人,其中家境平平的有八人,这八人中,未至不惑的有三人,分别是苏时、陈元、鲍仲轩。”   “哦……”文姜点点头,仔细思量着,“那可有查清,这三人各有多少妻妾儿女?与家人的关系如何?”   小曲答道:“已查明。苏时有三房妻妾,子女四人;陈元只有一个妻子,一儿一女;鲍仲轩有四房妻妾,子女六人。此三人均家庭和睦。”   文姜沉思了一会,而后问道:“你认为,他们谁最合适放在‘广懿殿’替孤办事?”   “陈元。”小曲不假思索地答道,仿佛早已想好了答案。   文姜微微颔首,“说说你的看法。”   小曲娓娓道来:“作为太医,年老仍清贫一般是生性恬淡,或是自命清高之人,此类人为保晚节是不会甘于被人利用,所以要挑年纪稍轻的、对往后的人生有所企盼,才便于以利诱之。而这个陈元只有一个妻子,便于控制,威逼利诱双管齐下,可让其为夫人所用。”   “小曲真是越来越聪明了。”文姜一笑,又吩咐道,“你明天传陈元到‘广懿殿’来,等会去通知阚严,陈元进了宫门之后,去他家中,把他的妻儿请到宫中作客,就安排住在偏殿好了。”   “喏。”小曲拱手允下。   文姜又补充说道,“记住,是‘请’,须以礼相待。”   “奴婢明白。”小曲应承道,这些日子以来,她仿佛能猜到文姜的心思一般,事事都替文姜筹划。   一旁的小乐见她们说完,赶忙凑过来,贼兮兮地说道:“夫人,该回去了吧,出来的时候,午膳已经在准备了,这会大王应该也快到了。”   “嗯,回去吧。”文姜点点头,缓缓往回走。   现在每天的午膳和晚膳,姬允都会到“广懿殿”陪她一起用,空闲时间才去看孟惠儿,即使去了,也会在用膳时间之前回来,陪文姜一起用膳。文姜明白,他是怕有人要在膳食中下毒,有他在,那些有心之人也会忌惮些。    ☆、第三十五章   第三十五章   晌午时分,文姜一行人回到“广懿殿”,发现姬允端坐在正殿,聚精会神地看着奏疏,旁边还堆着十余卷,想来是下了朝把奏疏带来此处了。小谷子则站在旁边候着。   小乐和小曲去了膳房,帮忙准备吃食,其余侍从均站在殿外。   文姜走过去,恭敬地行礼,“臣妾拜见大王。”   姬允这才发现她回到殿中,忙放下手中的奏疏,起身走过去扶她,“寡人不是说过,夫人有孕在身,一切繁文缛节都免了。”   就在要触碰到文姜的时候,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,与他拉开距离。对于她来说,姬允是个喜怒无常之人,他的杀伐决断,他的无情,让她不想离他太近。   姬允的手伸到空中,停了下来,错愕地看着她。   文姜正声说道:“礼不可废,大王乃一国之君,臣妾乃一国之后,自是该以身作则,遵循老祖宗的礼制才是。”   姬允笑着摇摇头,不以为意,“此处就你我二人,又何须拘礼。”   文姜正襟鞠首,“大王应以国事为重,毋须每日都来陪臣妾,若是误了朝政,臣妾担待不起。”   “寡人就是想多陪陪夫人,还有寡人的嫡子。”姬允指了指身后的奏疏,“你看,寡人这不是也没荒废朝政吗?”   姬允又走近几步,想要搀她,文姜下意识地避开,怎料一退,后脚踩到台阶边上,脚下一空,往后倒去。   “夫人小心!”姬允一惊,迅速拉住她的手,往回一扯,将她揽在怀中。   文姜吃了一惊,待身子立稳之时,回过神来发现近在咫尺的姬允,赶忙站好,想要推开他,却发现自己被他紧紧箍在怀里。   姬允见她想要挣脱,有些不悦,“夫人就这么讨厌寡人么?”   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,文姜避开他的视线,“大王多虑了。请先放开臣妾。”   姬允没有放开她,而是叹息道:“寡人虽是一国之君,但只想与你像寻常夫妻般相处,你又何须这样防着寡人?”   文姜转过脸,没有看他,只是冷冷地说道:“既已身在帝王家,又如何能像寻常人家一般?若那样随意,怕是哪天没了性命都未可知。”   “可是,文姜,你是寡人的妻子,是寡人最亲近的人,就算杀尽天下人,也定不会伤你分毫。”姬允显得有些激动。   “妻子?”文姜笑着看向他,显得咄咄逼人,“媗姬何曾不是你的枕边人?月姬又何曾不是你最亲近之人?”   姬允一震,缓缓松开她,许久没说话,最后默默地转身,“寡人处置媗姬,是为了保护你,告诫那些想要害你之人;至于月姬的事,寡人当时年少气盛,如今也是悔之晚矣,之所以会告诉你,是因为寡人信任你……寡人以为你会明白……”   说完,他默默地走出了“广懿殿”。   才走到门口,姬允想起了什么,停下脚步,对身边的小谷子吩咐道:“你就别跟着了,替寡人照顾好夫人的吃食,所有吃的、用的都要亲自检查。”   “喏。既然大王担心夫人,为何又要走呢?”小谷子问道。   姬允摇了摇头,“她不想看到寡人,寡人硬是留下的话,反倒让她心气不顺。”   小谷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,颤颤巍巍,显得孤独苍凉。他叹了口气,回到殿中。   文姜还站在原地,看到小谷子走近,才回过神来。“你怎么又回来了?”   “大王担心夫人,特嘱咐奴才留下伺候。”小谷子回道。   “哦……”文姜无神地看着远处,淡淡地说了声,“孤这边也没什么要紧之事,倒是内卫那边,还少不了你的照拂。”   “内卫那边自有阚大人看着,奴才主要还是伺候大王和夫人。”小谷子拱手,斜睨下文姜,见她表情没有变化,又小心翼翼地说道:“夫人可愿听奴才一言?”   文姜依然面无表情,“你也不算外人,说吧。”   小谷子饶有深意地说道:“有些故事,听过也就罢了。这宫里的密事太多,若要耿耿于怀,必不得安宁。”   文姜看了看他,陷入沉思。   小乐从膳房过来,见她站在那许久不动,走过来用手肘轻轻地碰了下她,“夫人,该用膳了。”   文姜这才回过神来,点点头,往桌案走去。   小谷子走过去,逐一查看食物、食具,用银针一一试探后,又逐一尝试,确认没问题之后,再亲自端到案上。每一步都小心翼翼,生怕出了什么差池。   文姜走到案边,正要坐下,突然看到姬允忘了把奏疏带走,有几卷散落在地,遂走过去,弯下腰正要拾起,无意中看到奏疏上似乎提到了姜诸儿,赶忙拿起来。   奏疏是御史公孙令的,他在里面自荐,前往到齐国,与齐国太子姜诸儿洽谈今冬粮草事宜。   看到这,文姜赶忙唤来小谷子。   小谷子放下手中的银针走过来,“夫人有何吩咐?”   文姜问道:“你可知道大王要派使臣去齐国之事?”   “略知一二。今早上朝的时候,大臣们还为使臣的人选争论了一番。”小谷子答道。   “那最后可有定下人选?”文姜急切地追问。   “没有。”小谷子说着,看到文姜有些失落,继而又补充道:“但依奴才看来,大王是属意公孙令的。”   文姜看了看他,点点头,说了声“谢谢”。   自发现家书有异,她就知道,他们的往来信笺已被人监视,甚是有可能被人私下调换也未可知。此事必须告诉兄长,但怎么把消息告诉他,却成了为难之事。眼下有人要去齐国,正是一个好时机。   “哎呀,夫人,你就别想这么多了。”小乐走过来,取下她手中的奏疏,“先用膳吧,就算你不饿,小公子也饿了呀。”   文姜见她那馋样,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,“是小乐饿了吧。”   小乐一吐舌头,怯怯地说道:“呃……当然,小乐也饿了……呵呵……”   “好啦,好啦,都去吃吧。”文姜在桌案边坐下,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小谷子, “你也一起吃吧。”   小谷子有些惶恐,赶忙作了个揖,推却道:“奴才不敢。”   “无妨,小谷子现在已是内卫统领,也帮了孤这么多,孤早已把你当自己人。再说了,大王不在之时,阚统领也会过来一起用膳的。”文姜说着,示意他坐下。   小谷子还未来得及推脱,小乐已将他推到一旁,按在席上坐下,“你就别磨磨叽叽了,再这样推来推去,奴婢都要饿死了……”   众人见到一顿好笑。   此时殿内其乐融融,他们都没发现,姬允正立于门外。他本来是想回来取奏疏的,却意外地看到了这一幕。他没有走进去,而是小声吩咐侍从,等他们吃完,再把奏疏取回,送到“政懿殿”,说完便离开了。    ☆、第三十六章   第三十六章   翌日,小曲按文姜的吩咐,去太医院请了陈元过来,将他带到“广懿殿”之后,又去找了阚严,通知他出宫去把陈元的妻儿带入宫,安顿在偏殿之中。   在洽谈之时,情形也像之前预料一样,在威逼利诱之下,陈元答应任文姜差遣。   随后,文姜立马写了份奏疏,让小谷子转交给姬允,请求让太医院陈元专司“广懿殿”。   姬允本来还为找谁去照顾文姜而烦恼,要找个医术高超又能完全信任的太医,也真是不容易,按照文姜的聪明才智,她给自己选的人,自是靠得住的。于是当下便准了。   此后,陈元每天入宫后就直接到“广懿殿”,在没其他吩咐之前,他就每天负责文姜的膳食,不仅负责安排食物搭配,而且每一道菜都经细细查验之后,才放到桌案上。汤药也是他亲自抓药,亲自熬制,再交给小乐小曲。   一时之间,那些有心之人,也找不到可乘之机。   宫中有名分的姬妾,偶尔会来“广懿殿”探望,一半是屈于礼节,一半是探听情况;至于孟惠儿,一直未踏足“广懿殿”,不知是在算计着什么,还是只想自保。   为以防万一,阚严继续在城楼上观察那些鸽子,却没再看到其他信息。   文姜心想,除了孟惠儿的孩子可能会是长子之外,自己在其他各方面都占优势,就暂时按兵不动,只要人不犯我,就姑且让她们各自安生吧。   半个月后,朝堂之上,姬允当众颁旨,定下由公孙令出使齐国。   文姜不得不佩服小谷子,这个在姬允身边多年的内侍,如今已到了可猜测他心意的地步,确实不简单。想来此人以后定是大有用处,便拿出从齐国带来的珍贵珠宝赏于他。   小谷子本是个贪财之人,得了这价值不菲的宝贝,自是高兴得合不拢嘴,道了无数声谢方才离去。原本是因为有把柄在文姜手中,才不得不为其所用,如今看来,这份差事还有利可图,更是死心塌地的跟着她了。   既然已经知道由公孙令出使,文姜便让阚严打听了他的状况,反馈回来的信息,也没让她失望——公孙令是个贪财之人,凡有利可图的买卖,都会插一脚。   文姜会心一笑,赶忙提笔给姜诸儿写了封信,将书信被监视之事全数告知,并让他小心身边的人。   写完后,文姜细细地把信装入竹筒,而后起身走到衣箱旁,打开箱子,从里面的匣子里取出数个金块,用布包好,一起交给阚严。   文姜嘱咐道:“你想办法把这信和金子带出宫去,交给公孙令,告诉他,务必亲手交给齐国太子姜诸儿,交到后还会有重赏。”   阚严双手接过,应道:“夫人放心,阚严这就去办。”   如今阚严已经可以独当一面,她完全不需要担心他怎么把东西带出宫。   文姜点点头,又嘱咐道:“记住,悄悄地去,不要让人发现。”   “明白。”阚严应了声,将信筒和尽快揣入怀中。   他起身刚要走,文姜突然想起了什么,急忙将他喊住,“等等,先把信筒给孤。”   阚严不知道她意欲何为,往前走几步,掏出信筒,递给文姜。   只见她把信筒放在案边,取出里面的信,把捆绑的绳子解开,将信在桌案上平平地摊开。又从柜子里取来一个盒子,小心翼翼地打开,用竹片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取出,涂在信笺两侧。涂好后,重新将信装好,交回给阚严。   看着阚严出去后,本应舒坦了些,但文姜却总是惴惴不安,就连晚上睡在榻上也不踏实,辗转反侧,直到天明。   熹微的晨光弥漫地入户而来,窗外不知什么雀鸟,正在用沙哑的嗓音,撕心裂肺地啼鸣,听着甚是渗人。   文姜缓缓地睁开眼,突然瞥见一个人影坐在蹋上,此刻正背对着她,心里一惊,慌忙坐起身,惊呼道:“是谁?!”   那人回过头来,文姜这才发现,原来是姬允,稍稍松了口气,怎么也没想到,他会这么早坐在这。   姬允微笑地看着她,温声细语地道:“夫人醒了?”   文姜回过神来,连忙起身,恭敬地作了个揖,“拜见大王。”   “你还是如此……”姬允无奈地摇摇头,示意她坐下,“罢了……寡人今天来,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。”   文姜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,怯怯地在离他较远处的榻角坐下,“大王请说,臣妾洗耳恭听。”   “寡人已安排公孙令出使齐国,今天来,是想问夫人有什么东西要捎带回去的,可以让他一同带去。”姬允看着她,面无表情地说道。   文姜低头细想,思索了一阵,而后说道:“倒是没什么紧要的,只想捎带些锦缎给母亲。”   姬允盯着她的眼睛,又问道:“哦……那还有其他吗?可以顺带捎上。”   文姜摇摇头,“有劳大王挂心,确实没有了。”   “好吧……”姬允显得有些气馁,随后站起身,“你也不必费心准备了,寡人自会备妥礼物送去,正好有几匹上好的锦缎,一起给你母亲送去便是。”   “谢大王。”文姜起身拜谢。   “那……夫人还有其他事吗?”姬允似有深意地看着她。   文姜摇摇头。   “好吧。”姬允有些失望,“要是没什么事,寡人就先回去了。”   文姜恭敬地鞠首拜别,“恭送大王。”   “你休息吧,不用送了。”姬允说完,转身离开。   小乐见他一走,赶紧窜进来,在架上取来外衫给文姜披上,“夫人快穿好衣服,莫要着了凉。”   文姜拢了下衣服,问道:“大王是何时进来的?”   小乐想了想,答道:“该是来了一个时辰了,说是只想看看夫人,毋须通报,也不许打扰,奴婢们就只好在外候着。”   “哦……”文姜点点头。   他今天确实有点奇怪,竟无声无息地在那坐了一个时辰……   文姜突然想到什么,心里一惊,赶紧追出去。看到姬允还未走远,再仔细看着他的手,阳光下,并没有什么异样。   文姜扶门而立,长长地舒了口气,“还好,还好。”   姬允回到“政懿殿”,公孙令仍定定地站在殿内。他径直走到书案旁,拿起一筒信笺,端详了许久,始终没有拆开。   最后,他将信筒递给公孙令,说道:“就当没见过寡人,一切按照她说的办,莫要出了岔子。”   “喏。”公孙令接过信筒,恭敬地退了出去。   文姜不知道,公孙令在外一直伪装得很贪财,但实际上是听命于姬允,在背地里引出那些想搞小动作的人,悄悄地为他拔出隐患。此人外表放荡不羁,内里却是赤胆忠心,只为报姬允当年知遇之恩,士为知己者死,就如阚严一般。    ☆、第三十七章   第三十七章   一个月后,公孙令从齐国回来,也带回了姜诸儿的回信。   依信中来看,他仿佛对有人监视并不十分惊讶,仿佛早已洞悉一般,却没提到要如何揪出潜伏在身边的细作。更多的是让文姜小心,保重身体,留心周围的人。   文姜看了之后,更加为兄长忧心。作为太子,本就立于权力斗争的中心,性情敦厚的他,岂不是如履薄冰……   日子就在平静中度过了数月,天气渐渐凉了起来。   孟惠儿依然鲜少出门,除了胭脂,半夜悄悄地去了一趟“青玄阁”,被内卫发现后,报给了文姜。   “青玄阁”的主人玄夫人,是大将军姬翚之女。姬翚手握兵权,张扬跋扈,而其女姬玄伶却是个温婉娴静之人,加之自小身子弱,所以入了宫之后,一直在那“青玄阁”里默默安生。姬允知她喜静,便免了她的各种朝见,大家几乎都要忘了有这个人的存在。   而胭脂的举动,却引起了文姜注意。难道孟惠儿想打什么注意?   文姜走出殿门,站在房檐下,看着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,渐渐染白了庭院里的草木,那么纯净,那么雅洁,仿佛来自梦中,丝毫没有被现实的污浊所浸染。   她抚摸着已经隆起的腹部,温柔地笑着,她能感觉到,一个生命在渐渐成长。   “孩子,母亲一定好好护你。待你长大后,母亲会让你自己选择心中所爱,绝不让任何人逼迫你……”   她多次梦见自己生了个女儿,她渐渐长大,成了这鲁国最美的公主。就当她欢快地对自己笑的时候,却被很多人带走了,带到了遥远的地方,嫁给了陌生的诸侯王……   历来有多少公子死于嗣位之争,又有多少公主将幸福湮灭在这乱世之中。   “夫人,外面冷,先进去吧。”小曲拿来一件裘衣,替她披上。   文姜摸了摸身上的裘衣,如此洁白柔软,似乎是新做的,“这是哪来的?为何孤好像没见过。”   “这是今早大王派人送来的,一下就送来好几件上好的裘衣,说是入冬了,怕夫人冻着。内侍送来那时,夫人还在睡着,奴婢没敢吵醒您,就擅自收下了。”   现在,姬允只是偶尔来看她,但却时常差人送东西过来。   “哦……”文姜点点头,“确实挺好的裘,细腻,暖和。”   小曲贼贼地笑道:“大王可宠夫人了,这些日子送来多少好东西,真是恨不得把整个王宫都搬到夫人跟前呢,其他人可是盼一辈子都盼不到的。”   文姜微微一笑,不置可否,“乍雪初霁,扶孤下去走走吧。”   “可是,夫人,刚下过雪,地上湿滑。”小曲有些担心。   文姜走下阶梯,踩在细碎的雪地上,“没事,小心些便是。”   小曲见状,赶紧跟上去,小心地搀着她。   没走几步,文姜停在一棵秃树旁,树上的叶子都落了,只剩下挂满小冰柱的枝桠,细看之下,却发现有一株绿芽强韧地长在枝头,给寒凉的冬季增添了一丝生机。   文姜正欣赏着,突然听到身旁一声惨叫,转头一看,发现小曲摔倒在地,手掌在地上擦出了血。   正想过去扶她,却听到小曲喊道:“夫人别动!就站在那!千万别动!”   文姜惊讶地站在那,不敢轻举妄动。   小曲忍痛撑起身子,拍了拍手上的雪,蹲在刚才滑倒之处,一寸一寸拨开地上的雪,仔细查看,发现下面竟撒了一些珍珠,再看看周围,也都有同样的珍珠埋在白雪下。因为颜色相近,不仔细看的话,还真看不出来。   文姜惊愕地看着小曲,心想要不是刚才自己停下来,可能此刻……   “夫人,这珍珠肯定是有人故意撒在这的,有人想害您。”小曲拾起地上的珍珠,捧到文姜眼前。   “珍珠……”文姜出神地看着那些珍珠,“孤本来想,她们该是安分了,没想到……”   小曲拿起一颗珍珠,对着阳光仔细瞧, “夫人,您看这珍珠,个头不小,圆润有光泽,似乎不是普通货色。”   文姜从她手中拿起一颗,看了看,而后吩咐道: “你叫人把这里打扫一下,将珍珠剔出,好好收着。”   “喏。”小曲应了声,而后喊来小乐扶文姜回到屋内,又唤来侍女打扫庭院的积雪,顺带收集珍珠。   回到屋内,文姜坐在暖炉边上,对小乐吩咐道:“小乐,你去把陈太医叫来。”   小乐应了声,就去偏殿找正在煎药的陈元。不多时,陈元来到殿中,给文姜行了礼。   文姜吩咐道:“陈太医,你帮小曲看看,她刚才摔伤了。”   小曲一听,赶忙说道:“奴婢一点小伤,不劳夫人挂心。”   “是孤无端牵累了你,让太医看看,也好让孤安心。”文姜说完,示意陈元去看看。   “喏。”陈元走过去,检查了小曲手上的伤,而后告知文姜,只是擦伤,未伤及筋骨,并无大碍。而后,又替她处理好伤口,包扎了一下。   处理妥当之后,文姜遣退了殿内之人,只留下陈元,“陈太医服侍孤多时,尽心尽力,孤还没有好好赏赐你。”   陈元鞠首说道:“夫人平时已经很厚待微臣了,微臣及家人谢夫人盛恩才是。”   文姜突然走近他,小声地说道:“你知道孤为何让你来这么?”   “微臣不知。”陈元感觉到一丝不寻常。   “那么现在,孤就告诉你……”文姜诡异地笑笑,看得人有些发毛,“去准备一些没有气味,吃了可令人滑胎的药粉。”   陈元吓得跪倒在地,“夫人这是要干什么?”   文姜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膀,“你放心,孤不是自己吃,也不会牵扯到你。照办就是了,事后必有重赏。”   陈元衡量了一番,勉为其难地允下,悻悻地提着药箱出去了。   见陈元开门出去了,小曲进到殿内,将一盒珍珠放在文姜面前,“夫人请看,这些都是在院子里发现,有大半盒子。”   文姜拿起一颗,把玩着了一会,叹了口气。   小曲面色凝重地说道:“夫人,您说,这珍珠到底是谁丢在院子里的?咱们‘广懿殿’的院子是每天打扫的,不可能会出现这么多珍珠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吩咐道:“你拿到内务府去,多问问,就知道它的主人是谁了。”   “喏。”小曲将盒子盖好,小心翼翼地出了门。    ☆、第三十八章   第三十八章   小乐看着眼前一堆好看的锦缎,心里乐开了花,“夫人,大王对您真是关怀备至啊,昨天刚送裘衣过来,今天又送了这么多好看的料子。”   文姜坐在一旁,看她那样子,嫣然一笑,说道:“喜欢什么自己挑便是,孤现在大着肚子,也穿不上那些好看的衣服了。”   “真的?!”小乐十分激动,不可置信地看向文姜,“真的可以吗?!”   文姜点点头。   “谢谢夫人!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!”得到肯定的回答,小乐心里无比兴奋。   正兴高采烈地挑选着,突然想到什么,又对文姜说道:“夫人,再过半个月就是大王寿辰,您总要做些好看的新衣吧。”   文姜摸了摸肚子,“不用了,你看孤现在这样,穿什么都差不多。”   这时,小曲从外面进来,走到文姜跟前,低声说:“夫人,那些珍珠的主人查到了。”   文姜不紧不慢地问:“是不是孟惠儿?”   小曲答道:“最初是大王赏给姝姬的,后来她为了炫耀恩宠,将很多赏赐都分给了各宫,这条珍珠项链便在其列。”   文姜皱着眉头,问道:“那可知最后到了谁那?”   “玄夫人。”小曲答道。   “哦?竟然是她……”沉思片刻后,文姜笑了笑,“还真是有能耐,一个从不涉足后宫争斗的人,都能把她拖下水,看来是别有深意。”   “夫人的意思是……”小曲若有所思地看着她,“这件事是姝姬指使的?”   文姜说道:“未必是她指使的,但肯定跟她有关。胭脂才去‘青玄殿’没多久,这些珍珠就到了孤的院子里,恐怕不是巧合。”   小曲细细想来,似乎明白了,“玄夫人向来恬静,也没有子嗣,就算害了夫人,也得不到什么好处。只有姝姬,本来以为生个长子,有希望继承大业,没想到大王却允诺立夫人的孩子为太子。所以此刻,最按耐不住的,也只能是她了。”   “你们在说什么啊?为什么我都没听懂?”小乐抱着锦缎,疑惑地看着她们。   “没什么。”文姜冲她一笑,转而问小曲,“大王现在是否还在‘慧芷阁’?”   “还在。”小曲答道,“据说姝姬早上有些不适,特差人去请了大王过去。”   “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。”小乐一脸没好气地嘟囔着。   文姜想了一会,吩咐道:“把珍珠装好,孤要过去看看。”   “去‘慧芷阁’?”小曲有些疑惑地问道,“夫人这是要去兴师问罪吗?可是,单凭一条珍珠项链,很难定她的罪吧……”   文姜摇摇头,笑道:“不,孤只是去探望一下她,她不来请安是失了礼数,作为这后宫之主,孤就更应该大方些,主动去探望她。”   小乐听到要出去,赶忙放下怀里的锦缎,去箱里拿了裘衣,替文姜披上。   “你们就不用去了,随便找几个侍女陪孤去就可以。”文姜走到门口,对小乐小曲吩咐道。   “这怎么能行呢?”小曲有些不放心,“还是让奴婢跟夫人一起去吧。”   文姜拍拍她的肩膀,“放心,没事。那些料子看上的就拿去,做几件好看的衣服。”   “这如何使得……”小曲推却道。   “不用跟孤客气,顺便选些给家中父母,下次让驿站的人取信时捎带回去。”文姜拿过她手里装着珍珠的木盒子,“好了,孤要出去了。”   还没等小曲回话,文姜便带着几个侍女出了门,往“慧芷阁”走去。   文姜想着,珍珠出现不是巧合,而为何是玄夫人的珍珠,更非巧合。玄夫人的父亲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,孟惠儿将她拉进来,定是想看鹬蚌相争。只是,为何要选自己送的珍珠呢?按理来说,选些跟自己毫无关联的东西,岂不更好。   一路想着,不多时,已到了“慧芷阁”。   小谷子正站在门边候着,他见文姜过来,赶忙迎上来行礼,“奴才拜见夫人。”   “起来吧。”文姜往里面探了探头,问小谷子,“大王在里面吗?”   小谷子毕恭毕敬地答道:“回夫人,姝姬今日身子不适,大王正在里面探望。”   “哦,孤也是听说姝姬身体欠安,故特来探望。”   “夫人有心了,您请进。”   文姜走进殿内,看到姝姬斜躺在床上,看脸色似乎并无异样,反倒是姬允,坐在一旁,忧心焦虑的模样。   见文姜进来,姬允忙起身过去扶她,“夫人怎么来了,没事就在屋里呆着,不要到处乱跑。”   文姜对他行了个礼,而后走到孟惠儿旁边坐下,“臣妾听说姝姬妹妹病了,有些放心不下,故特来探望。”   孟惠儿看她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,心想肯定没这么简单,但嘴上还是客套了一番,“让姐姐大老远过来,妹妹真是过意不去。”   随便寒暄了几句,文姜拿出木盒子,打开放在孟惠儿眼前,“这些珍珠可是妹妹的?”   孟惠儿随意捻起一颗,看了看,又放回盒子,骄傲地说道:“大王赏了许多珍宝,我哪记不得有没有这些珠子。”   姬允凑过来,在盒子里拨弄了几下,而后拿起一颗,“寡人倒是记得,这是去年进贡的一条珍珠项链,后来送给了惠儿,有几颗上面有‘惠’字,是寡人命内务府刻上去的。”   孟惠儿拿过他手中的那颗,仔细看,笑着说道:“大王这么一说,还真是,之前都没注意到呢。”   文姜见她承认了,假意笑笑,把匣子放到床头,说道:“这些珍珠不知为何,散落在孤的园子里,孤的侍女不小心摔了一跤,却替妹妹找回了这些珍贵的珠子,也算摔得值了。”   姬允的笑容僵住,“摔倒?那夫人……”   文姜摸了摸肚子,回道:“大王放心,臣妾无碍,只是侍女受了些小伤罢了。”   “大王夫人明察。”孟惠儿一听不对,慌忙解释道,“臣妾记起来了,这项链是大王赏赐给臣妾的,但臣妾想着,各宫姐妹应分享大王的恩宠,所以把大王的赏赐分发出去,而这条项链,当时送给了玄夫人。”   姬允瞪了她一眼,厉声说到:“哦?你刚才不是还不认得这条项链吗?现在怎么又想起来送给玄伶了?”   孟惠儿一时咋舌,还未来得及辩解,文姜便拉住她的手,闻声细语地说道:“妹妹毋须多心,孤只是想物归原主,没有其他意思,想来也是他人无意散落在孤的院子里罢了。”   “无意散落?!”姬允一拍桌子,“怎么会这么凑巧就散落在了夫人那?这定是刻意为之,此人居心叵测想加害寡人的嫡子,必须严惩。既然姝姬口口声声说,项链送给了玄夫人,那就传她来一问究竟。”   孟惠儿见他怒气正盛,不敢言语。   姬允唤来侍卫,吩咐道:“去把玄夫人带到过来。”   “喏!”侍卫们应声而去。   不多时,一个侍卫急匆匆地回报——玄夫人在“青玄阁”上吊自尽了。   听到这个消息,三人皆惊。半晌,姬允才回过神来,挥退了侍卫。   侍卫走后,文姜说道:“大王,臣妾本没打算追究,现玄夫人遭此祸事,此事到此便罢,莫要再生事端为好。至于她父亲那边,需好好安抚才是。”   姬允看了下怯怯的孟惠儿,强压下心中的怒气,最后点点头。   “如此,臣妾就先告退了。”文姜起身行礼告别。   姬允看了看周围,问道:“小乐和小曲呢?怎么都没跟夫人过来?”   文姜答道:“臣妾叫她们在殿中准备膳食,所以就没过来了。”   “也是,膳食要自己人准备才放心。”姬允点点头,而后说道,“那就由寡人送夫人回去吧。”   “姝姬妹妹身体不适,大王还是留在此陪妹妹吧。”文姜推却道。   姬允看了一眼孟惠儿,一脸不悦,“姝姬还是在殿内好好想想,那项链到底是怎么去到了‘广懿殿’的。”   姬允说完,没再看孟惠儿,扶着文姜,小心翼翼地出了门,往“广懿殿”走去。   孟惠儿看着他们离去,瞟了一眼胭脂,厉声问道:“胭脂,你老实告诉我,是不是你做的?”   胭脂低下头,没有说话。   孟惠儿见她没说话,又继续说道:“我可听说,你前几天去过她那,在‘青玄殿’呆了许久才回来。”   胭脂跪倒在地,懊悔地说道:“奴婢本想以此嫁祸玄夫人,让她们互相猜忌,可是没想到,随手在她殿内偷的珍珠项链,会是您的……所以刚才大王问起,奴婢就猜到事情不妙,赶忙差人去灭了口。姝姬放心,那人做事干净,不会查到的。再说,大王刚才也说不查了的。”   “你真是糊涂啊!”孟惠儿说完,拿起身边那盒珍珠,朝胭脂砸去,霎时间,珠子散落一地。   胭脂泪眼汪汪地看向她,“奴婢只是想帮您而已,本来您的孩子应是大公子,将来是要被立为太子的,可她文姜自持正室之身,生的是嫡子,凭什么她的孩子还未出生就被定为太子,太不公平了!”   孟惠儿平定了情绪,叹了口气,伸手扶起胭脂,“这深宫之中,本就没‘公平’可言,有些人天生就比我们高贵,就注定拥有你千方百计都得不到的东西……”   胭脂啜泣,挪近床边,“奴婢与您自小一起在训练营长大,从一开始,我们的命运就掌握在别人手里,可是现在不一样,您还可以选择。”   孟惠儿摇摇头,“有些事并不像你想的这么简单,你不会明白的。”   “奴婢是不明白,凭您的聪明才智,除掉一个文姜根本不难,为何却要让她骑在头上。”胭脂忿忿不平。   孟惠儿别过头去,“你还是尽早出宫去吧。玄夫人是大将军的女儿,如今死了,必不会这么算了的,恐怕迟早会查到你头上。”   “不,奴婢就算死,也不要离开您。”胭脂紧紧抱住她。   孟惠儿挥了挥手,“可是,你现在留在这,不仅帮不了我,会丢了性命不说,反而会连累于我。”   胭脂没说话,衡量了利弊,默默地起身离去。   孟惠儿神情黯然,过了许久,小声地念叨着:“唉……看来,就算我不愿意,也不得不走那一步了……”    ☆、第三十九章   第三十九章   眼看就要到姬允寿辰,宫中开始忙碌起来。   这日,陈元匆匆地入了宫,到了“广懿殿”,悄悄地递给文姜一个小瓶子,“夫人,这是根据您的要求配制的药丸,少食可致早产,多食会令胎死腹中。”   文姜接过药瓶,晃了晃,听到里面药丸滚动的声音,又问道:“这闻了或是碰了可有大碍?”   “无碍,只是吃了才有功效。”陈元答道。   文姜打开药瓶,倒了一颗在手中,细小的药丸滚动着,没有任何气味。“好,陈太医辛苦了,孤以后定会替你儿子谋个好差事,再给你女儿指户好人家,保你全家大富大贵。”   陈元忙跪地,叩首谢恩,“谢夫人,陈元替夫人办事,万死不辞!”   文姜扶起他,饶有深意地说道:“陈太医一直都在替大王办事,这是助孤平安生下孩子该有的赏赐,无需言谢。”   陈元听懂了她的话,继而说道:“是,臣一直都是奉大王之命在照顾夫人。”   这时,小曲捧着一个锦盒走进来,陈元见状便告退了。   “夫人,明天是大王寿辰,大王特命人送来一套新的凤袍。”   文姜打开锦盒,里面的金丝凤袍十分华丽,绣的凤凰也栩栩如生。   “唉……这美丽的袍子,恐怕是穿不上了……”文姜叹气。   小曲笑道:“夫人不用担心,大王知您身子重,特地吩咐按您现在的尺寸做的,定是能穿得上的。”   文姜没有说话,转而说道:“你去膳房,盛一碗平日里喝的那种安胎补汤来。”   “您是饿了吧,奴婢这就去给你热一碗。”   “不用热,凉的就好。”文姜看了小曲一眼,见她疑惑的样子,又说道,“听说姝姬近些天有些不适,一直卧床不起,孤这个做姐姐的,应该去看看她才对。”   小曲似乎明白了什么,但没细问,应了声,便去膳房盛汤。   文姜伸出双手,欣赏着自己长长的指甲,用手绢轻轻擦拭着,“没想到,你也有害人性命的一天……”   说着,她拿起药瓶,倒了两粒药丸,轻轻地放到指甲缝里。   不一会儿,小曲端着汤进来,“夫人,汤准备好了。”   文姜缓缓起身,“走,我们去‘慧芷阁’探望一下姝姬。”   “喏。”   小曲迟疑了下,瞥见桌上的药瓶,走过去拿起来看看,而后偷偷揣在袖袋里,这才跟了上去。   到了“慧芷阁”,看到殿内站了不少人,孟惠儿斜倚在床上,有些乏力的样子,脸色也很不好,太医正在替他把脉。想来这回是真的身子不适。   众人见文姜进来,都毕恭毕敬地行礼。小曲端着汤进来,站在众侍女后面。   文姜近前询问,“太医,姝姬这是怎么了?”   太医答道:“回夫人,姝姬胎像不稳,近些日子又食欲不振,所以身子很虚弱。”   “你可要好生照料才是。”文姜在床边坐下,转而对孟惠儿道,“妹妹就算不想吃,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小公子,多少吃一些才是。”   孟惠儿微弱地点点头,“妹妹明白,谢姐姐关心。”   “孤听说妹妹身体不适,特带来陈太医开的安胎汤。”文姜回头,对站在侍女后面的小曲招呼道,“小曲,端过来。”   小曲端着汤,走到床前。   文姜指着那碗汤说道:“这个汤可不比那些让人反胃的安胎药,此汤味道鲜美,孤每天都喝好几碗呢,保证妹妹喜欢。”   孟惠儿看了她一眼,无力地笑笑,“姐姐说好的,自然就是好的。”   “那就让太医看看,这汤是否符合妹妹的体质,顺便也检查下,看孤有没有放什么不该放的东西。”文姜笑着,示意一旁的太医检查。   孟惠儿勉强扯了下嘴角,“姐姐说笑了。”   太医细细查验了碗里的汤,“这汤确有安胎功效,并无损胎之物,可以放心食用。”   “那就好。”文姜端过汤,舀了一勺,又放下,摸了摸碗壁,“似乎有些凉了,定是路上耽搁得太久了。”   说完转身问道:“膳房宫人何在?”   一个侍女走上前,行了礼, “奴婢在。”   文姜把汤放回托盘上,对她说道:“这汤凉了,你把它拿到膳房热一下。”   侍女恭敬地接过托盘,就往膳房去了。   文姜和孟惠儿继续寒暄着,不多时,膳房宫人端着汤回到殿中。“启禀夫人,这汤热好了。”   文姜端过热腾腾的汤,吹了吹,不经意间,拨动指甲内的药丸,让其滚入汤中,而后用勺子舀了一勺,自己先喝了一口。   “稍微有些热了。”说完用勺子搅拌着热汤,又吹了几下,“这下正好。”   文姜嫣然一笑,舀了一勺,想要喂给孟惠儿。   孟惠儿挡住她的手,“怎敢劳烦姐姐,妹妹自己来就行。”   说完接过她手中的汤碗,仔细看着那些汤,有些迟疑。   文姜见她没动静,又笑道:“妹妹放心,这汤味道鲜美,跟平时喝的那些反胃的安胎药可不一样。”   孟惠儿咬了咬唇,点点头,闭上眼睛,一饮而尽。   文姜看她喝完,心中暗笑,而后站起身,“那孤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,明日大王寿宴,还得回去准备准备。”   孟惠儿点点头,“那妹妹就不留姐姐了。”   文姜带着小曲走出了“慧芷阁”,没走多远,低声对身边的小曲说道:“你先回去,把孤放在案上的药瓶处理掉。”   小曲小声回道:“夫人放心,奴婢已经帮您处理掉了。”   看着小曲气定神闲的笑容,文姜赞赏地点点头,说道:“聪明,竟然提前想到了孤要做的事。”  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。   今晚,将注定是个不眠之夜……    ☆、第四十章   第四十章   文姜一路回到”广懿殿”,抬脚刚踏入殿内,就感到腹部不适,扶着门框停住了脚步。想来是那药汤生效了。   小曲见状,忙上前扶住她,一边往内殿走,一边叫小乐去唤陈元。   陈元刚进内殿,就看到躺在床上的文姜,见她大口喘着粗气,额头冒汗。   他赶忙跪在床边,给她把脉,而后瞪大眼睛,显得十分惊讶,“夫,夫人,您吃了……”   文姜没回答,只是深吸了一口气,强压住不适,问道:“陈太医,孤的孩子无碍吧?”   陈元吓得有些口齿不清,战战兢兢答道:“孩子应是无碍,只是,只是现在恐怕要早产了。”   “什么叫‘应是’?!”文姜抓住他的袖子,厉令严词,“孤要你无论如何,都要保孩子平安!否则就让你全家陪葬!”   陈元吓得一哆嗦,“是,是,臣定当竭尽全力,让孩子平安降生。”   文姜松开他,吩咐道:“若是大王问起,你就把诊断结果如实相告,就说孤中了堕胎药,毋需隐瞒。”   “喏。可是,夫人为何要给自己下药,这多危险呐,还好分量不多。”陈元感到万分疑惑。   “孤当然有把握好分寸。到时殊姬被害,大王是肯定要查的,迟早会查到那汤,若不伪装成受害者,就会被认定是嫌疑之人。”   文姜说完,发现腹部的疼痛越来越明显,撇过头看向小曲,“孤恐怕要生了,稍待一会,小曲去通知大王。”   “是。”小曲担忧地看着文姜。   文姜又想了会,补充道:“记住,要在‘惠芷阁’的人到达之前,把大王请过来。”   小曲答道:“奴婢明白,您放心。”   陈元替文姜检查了一下,而后说道:“夫人马上就要生了,你们快去准备热水,还有,去我屋里,把药箱拿过来。”   小乐赶忙出去准备,整个“广懿殿”都忙活了起来,小曲则急匆匆地跑去向姬允报告情况。   姬允一听文姜早产,连靴履都未来得及穿,就往“广懿殿”跑来。刚进殿门,就听到文姜的叫喊声,让他更加不安。   正要踏入内殿,小谷子拦住他,“大王不可啊,您是一国之君,不可踏入产房,否则会不吉利的。”   “走开!”姬允甩开小谷子,喝道:“什么吉不吉利,寡人只知道里面是寡人的妻子和孩子!”   他不顾劝阻,走近床前,看到文姜满头大汗,脸色铁青,赶忙坐在床边,握住她的手,轻声安慰道:“夫人别怕,寡人在这陪你。”   可是,文姜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他,只感觉到她的手紧紧抓住他,越来越用力。   这时,一个侍女进到“广懿殿”,看到这场景吃了一惊。   小谷子认出她是“惠芷阁”的侍女,于是走过去问她何事。   侍女在小谷子旁边耳语了几句,小谷子听后,瞪大眼睛,而后走到姬允身边,低声禀报:“大王,‘惠芷阁’那边出事了。”   未等他说完,姬允不耐烦地一挥手,“你去处理就好,别打扰寡人!”   此刻他心里眼里最关心的,只有眼前的文姜而已,再也无心去想其他的事。   小谷子被呵斥,只好退了下去,推搡着来报信的侍女出了殿门,“你先回去吧,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。”   侍女有些不情愿,焦急地说道:“可是,姝姬情况很不好,她肚子里的,可是大王的子嗣啊!”   “你这还不明白吗?这里面的,也是大王的子嗣,还是嫡亲的子嗣。”小谷子似有深意地看着她,有些不耐烦,“你要是不回去,就先在这等着,若是惹恼了大王,丢了脑袋,可别怪我没提醒你。”   侍女听他这么一说,也有些胆怯,只得焦急地在门口等着。   一直到深夜,屋内传来婴儿啼哭声。   陈元满头大汗,抱着婴儿,笑盈盈地放到姬允面前,“恭喜大王,是个小公子,母子平安。”   姬允一听,终于放松了下来,满脸笑意地抱过孩子,看了看,而后放到文姜旁边,轻轻地说道:“夫人,你看,这是我们的儿子,也是我们鲁国的太子。”   文姜无力地看向襁褓中婴儿,很小很柔弱,突然感到有些不安,“陈太医,孩子为何看起来很柔弱的样子?”   陈元安慰道:“因为夫人早产,所以孩子看起来有些弱小,但不要担心,太子很健康。”   “哦……那就好,那就好……”文姜看着孩子,露出一个微弱地笑容。   姬允俯身在孩子旁边,靠近他的头,对文姜说:“夫人你看,寡人的儿子是不是很像寡人?”   文姜笑着点点头。   “他不仅长得像寡人,还跟寡人同月同日出生,这真是我们父子间的缘分啊!”姬允越说越欢喜,“既然是同月同日出生,寡人就给他赐名为‘同’,夫人看如何?”   “好,大王取的名字当然好。”   正当他们沉浸在天伦之乐中时,一个内侍急匆匆地进了“广懿殿”,见之前派来的侍女站在门口,望了她一眼,没说什么,就进了内殿。   “参见大王!大事不好了!”内侍跪倒在地,哭泣不止。   姬允见状有些不悦,“什么事大呼小叫,真是扫兴!”   “大王啊,姝姬,姝姬她流产了!”说完,内侍匍匐在地。   “什么?!”姬允十分震惊,嚯地站起身,“你再说一遍!”   “姝姬的孩子,没了!”内侍哭着说道。   陈元见状,知道是时候了,赶忙走过去,跪在地上,“启禀大王,臣在替夫人诊脉时,发现夫人是用了对胎有损之物,这才导致早产,要不是分量较少,恐怕……”   姬允大惊,怒不可遏,“竟有这样的事!到底是谁这么大胆,敢谋害寡人的两个孩儿!寡人一定要查清楚,将此人碎尸万段!”   文姜挣扎着撑起身子,对姬允道:“臣妾和同儿既已无碍,大王就先去看看姝姬妹妹吧。”   姬允想了想,又看了下熟睡中的孩子,点点头,“好吧,你们先好好休息,寡人处理完那边的事就回来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看姬允带着众人出了门,随后看了看孩子,把脸贴在他的襁褓边上,闭上眼睛,“孩子,母亲对不起你,还好你没事。”    ☆、第四十一章   第四十一章   昏暗的天边,又飘起了片片白雪,为这深宫裹上了一层白纱。   文姜站在窗前,望着园子里的雪景,漫天白絮如败落了一般,潇潇落落,仿佛有些凄凉。   她默默地将窗户关上,慢慢走回内殿,轻轻地把门关好。走到榻上,看着熟睡的小姬同,他依旧享受着温馨的美梦,与外界那些风雪毫不相干。   文姜帮他提好被角,轻轻地说:“同儿,外面下雪了,很安静,不会再有人来打扰我们母子了。”   她顿了顿,叹了口气,“可是,有个跟你一样可爱的孩子,却化成了那天上的白雪,落到地上,就消失了,再也没有了。”   “夫人。”门口传来小曲的敲门声。   文姜拭去眼角的泪痕,对门外道:“进来吧。”   小曲进了内殿,随手关上门。   “孟惠儿那边怎么样了?”文姜问道。   小曲答道:“据安排在那边的宫人回报,她经常又哭又闹,就连大王也拿她没办法。”   “失了孩子的母亲,又怎能不痛。想来,要不是她有意加害于孤,孤又何尝想伤人性命,况且还是个未出世的孩子……”   小曲见她有些伤心,忙宽慰道:“夫人这是在自保,并没有做错,是他们想害您在先的,根本毋须自责。”   文姜长嘘一叹,转而又问:“那堕胎药的事,他们可查到什么?”   “大王已查到那碗汤,但当时在场的太医也证实了,您拿过去的时候是没有任何问题的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“太医当然比孤更着急解释,不然,有毒却没检查出来,闹出了这么大的篓子,第一个要身首异处的就是他。”   小曲继续说道:“因为他的证词,自然就查到了那个膳房宫女,已经下狱严刑拷问了,不过也问不出什么。”   “又平白添了一条人命。”文姜摇摇头,突然想起药瓶,又问道,“那个药瓶,你丢去哪了?”   “自是去了最恰当的地方。”小曲有些得意地说着,“奴婢把它放到了一个媵妾那了,那人名唤杞柳,是媗姬的陪嫁,据说至今都没得到大王的宠幸。”   文姜仔细搜索着对杞柳的几缕记忆,“这个人似乎性情恬淡,与世无争,也没什么作为,为何要嫁祸于她?”   “奴婢在之前就曾了解到,那个膳房宫女是杞柳的表妹,再者,她是媗姬的陪嫁媵妾,要毒害那孟惠儿,也就顺理成章了。”   “方法确实是好,可以跟撇清关系,可是,她并没有要害人之心,却平白摊上这不白之冤……”文姜有些不忍。   小曲劝说道:“夫人,在这后宫之中,没有人会永远心存善念,如果下不去狠心,迟早会给自己惹来祸端,况且,您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,还有小公子,哦,不,是小太子。”   文姜转头看向小姬同,心里稍微有些欣慰,“还没正式册封呢,还是叫小公子吧。”   小曲继续说道:“这几天大王忙于查堕胎药的事,相信很快会查到杞柳的,到时候事情一完结,必然会册封的。”   文姜看了看她,点点头。小曲仿佛愈发的心狠手辣,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呢。   “夫人,大王来了。”小乐在门口通报。   “大王该是又来看小公子了。”小曲一笑,看着小姬同道,“小公子,你可真有福气,万千宠爱集一身呢。”   这时,姬允开门进来,而后又赶紧让人关好殿门,“把门关好,外面寒冷,夫人和孩子都不能吹风。”   文姜和小曲上前行礼,姬允忙扶起文姜,“寡人都说了,夫人以后不必行此大礼,夫妻之间,这些繁文缛节能免则免。”   文姜说道:“大王乃一国之君,臣妾是您的正妻,若是带头荒废礼节,又如何能做着后宫表率?”   “好好好,夫人说的是,寡人都听夫人的。”姬允说完走到床边,抱起熟睡的小姬同,亲了一口,“寡人的儿子,长得真是讨人喜欢,这眼睛鼻子嘴巴都像寡人,就连眉毛也像。呵呵。”   文姜看他那模样,仿佛完全不像曾经杀伐决断的君王,此刻的他,只是一个慈父。这让她忍不住扑哧笑出声,“大王这是在变着法子夸自己呢?”   “那当然,同儿长大了肯定跟寡人一样英俊,哈哈!”姬允抱着小姬同,爱不释手,就连小曲也在一旁暗暗笑他。   突然想到什么,姬允转喜为忧,叹了口气,“哎,也就在你这,寡人才能得到这片刻的安宁。”   文姜看他的神色,想来定是想起了孟惠儿的事,“大王,姝姬妹妹她,怎么样了?”   姬允摇了摇头,把怀中的婴儿贴在胸前,仿佛害怕他会突然消失一般,“自从孩子没了,她就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的,看到寡人就哭闹不止,怎么安慰都没用。”   文姜低下头,叹道:“臣妾作为姐姐,本应去探望的,无奈要照顾同儿,所以也不敢出门。可怜了姝姬妹妹……”   姬允说道:“你就别去了,刚生完孩子,多多休息才是,落下什么病根可不好,这事就交给寡人吧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随后说道:“臣妾听闻,正是那日的汤,被人下了药。臣妾当时也喝了一口,想来真是后怕。”   姬允看了看怀中的小姬同,“还好你没事,那个侍女真是丧心病狂,竟差点害了寡人两个孩子。”   “大王已经查出是谁所为?”文姜试探地问道。   姬允点点头,说道:“就是‘惠芷阁’的膳房宫女,那日你让她去热汤,她偷偷在里面下了药。”   “可是,她一个宫女,有什么理由要理由害臣妾和姝姬妹妹呢?”   “寡人也觉得蹊跷,想来是受了他人指使。便没立刻将她处死,而是交给了详刑司严加审问,但那厮嘴硬得很,就是不肯供出主使之人。”   “死都不肯开口,无非有两种可能。”文姜细细地给他分析着,“一是家人被胁迫,二是主使之人是她很重要的人……例如……亲属,恩人。”   见姬允点头认同,文姜继续道:“那么现在,无论是哪种情况,都应该先查查她有什么亲人。”   “夫人所言甚是,寡人等会就叫人去查。”姬允豁然开朗,转而说到,“这时候也不早了,该用膳了,寡人叫人带来了各地进贡的上等补品,给夫人补补身子。”   “那臣妾就谢过大王了。”文姜见成功将他引到了既定的线索上,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下。   “诶,是寡人要谢谢夫人,给寡人添了个这么可爱的儿子,为鲁国诞下未来的君王,功不可没。”姬允说完,拉过文姜的手,“这些天,寡人忙于姝姬之事,还未来得及册封,待这事了了,寡人立刻下诏,册封同儿为太子。”   “不急,同儿还小,等长大些,性情明了了,再定夺也不迟。”文姜推却道。   “这夫人就放心好了,寡人一定给他选个最好的师傅,同儿以后定是成材的,他会成为我大鲁的一代明君。”他顿了顿,若有所思,“再说了,这立嗣之事,还是早些定了好,省得有心之人以为会有机会,生出其他事端来。”   文姜也曾听说,姬允本是鲁国嫡出太子,因父亲驾崩时,他还年幼,就由其异母兄姬息暂代国君之位,但时间长了,大臣都认定姬息是正统的国君,导致有些人想除掉姬允以绝后患。要不是大将军姬翚提前得知,先下手为强,力挺姬允上位,恐怕他早已葬身在那场争夺战中。   王侯之家的夺嫡之战,向来险恶。还好她孟惠儿,没生下孩子……    ☆、第四十二章   第四十二章   经过数日调查,终是发现了杞柳与那膳房侍女的关系,彻查之下发现了藏于其殿内的药瓶,虽然二人矢口否认,却也无济于事。   半个月后,二人被处以极刑。玄夫人之死,因看不出有他杀的痕迹,便被认为是畏罪自裁。到此,一系列的“意外”也就此了结了。   以后的日子里,姬允每天早朝后,便是命人将奏疏搬到“广懿殿”,一边批阅奏疏,一边逗弄心爱的小姬同,时不时会跟文姜讨论下政事,他的无意之举,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文姜,让她不知不觉地从一个不谙世事的深宫女人,逐渐演变成政界女枭雄。   因为玄夫人之死,大将军姬翚对文姜心存芥蒂。他曾经也希望女儿去争去抢,怎奈她性情恬淡,说是只想在后宫安生,所以也无可奈何,如今说她为了争宠去害人性命,怎么可能?至于畏罪自裁,便更加荒诞。姬翚想来,她定是被人陷害了。再怎么说,此事也跟文姜有关,或许就是她,害死了自己的女儿。   虽然因姬翚极其党羽的反对,立太子之事被多次拖延,但姬同作为嫡长子,也理所应当地得到了大部分朝臣和宗亲的支持。   姬翚渐渐觉得独力难支,想要寻觅更多的外力来支持自己的观点,直到姬同满周岁之时,他觉得机会来了……   按照鲁国旧制,所有王室公子公主满周岁时,需由大祭司为其卜命,主要是测算吉凶,尤其是被议储的公子,必须要看其命理是否有利于宗庙社稷。   由此,大祭司天枢,便成了姬翚的目标人物。   姬翚也知道,封无前的七个徒弟都很有本事,而且都是自命清高之流,无论是武力胁迫还是钱权相诱,恐怕都难以让他就范。但是再完美的人,也有他的弱点,而天枢的弱点,就是他的妻子——文娘。   天枢素来对妻子关怀备至,尽管文娘无生育子嗣,且困于病榻多年,但他仍不离不弃,没有再娶他人。此事满朝皆知,为此,天枢曾被多少女子誉为梦寐以求的夫婿人选。   但是此刻,姬翚正是要利用这一点,进行他的计划。   华灯初上,天枢坐上马车从宫里出来,一路催促着车夫快些。   今日是姬同周岁问卜之日,种种祭礼自是废了不少功夫,待一切完成之后,已见月出东南。天枢想起家中的文娘,她曾饿着肚子等他到深夜,就为了与他共进晚膳,遂婉拒了文姜的宴请,匆匆出了宫。   回到府上,发现文娘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厅中等他,而后寻遍了府中每一处角落,均未见其踪影。家仆一直以为夫人在房中休息,也不知她何时不见的。   文娘一向很少出门,更何况是没打声招呼就不见了,想来定是有什么不测。   正在天枢焦急之时,门僮说大将军府上的管家求见。天枢本无心思会客,但听说对方有重要之事相商,只好勉为其难地让他进来。   “奴才白劼见过大祭司,我家主人邀您到大将军府一叙。”管家进门便自报家门,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。   天枢看了他一眼,一副奸险的小人嘴脸,虽不想搭理,但好歹是姬翚的管家,也不能太失分寸,遂说道:“请白管家帮我回了大将军,因家中有事,暂不能前去,待改日再亲自登门拜访。”   白劼不依不饶,“大祭司想见的人,此刻正在大将军府上,难道您也不想见么?”   天枢心里一惊,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掳走了文娘,只能佯装镇定,试探着问道:“你说的什么意思?我完全听不懂。”   白劼笑嘻嘻地从袖袋中掏出一支步摇,在天枢眼前晃了晃,“大祭司听不懂奴才说的话,但不能看不懂这个吧……”   天枢一把抢过步摇,定睛一看,确是文娘之物。   白劼看出了他的心思,又贼笑着说道:“大祭司请吧,马车已在外边候着了。”   天枢一顿好气,长臂一甩,喝道:“你们到底想干什么?!”   “大祭司去了就知道了。”白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,转身往外走去。   天枢想到文娘还在他们手中,在情况尚不明了之前,不敢轻举妄动,只好跟着他出了府,坐上马车,去了大将军府。   姬翚见到天枢的时候,很客气地将他请进屋,“大祭司真是稀客啊,请坐。”   天枢摆摆手,一脸没好气的说:“大将军就毋须客气了,千方百计把我带到此,想来也不是为了闲话家常的,有事就直说吧。”   “那好。”姬翚说完,挥退了厅中一干人等,只留下他们二人。   姬翚走到天枢跟前,拱手说道:“大祭司德高望重,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封大师的真传,姬某甚是敬佩。今日请大祭司前来,确实有件小事,想请您相助。”   “大将军毋须再绕圈子,直说便是。”天枢实在不想看到他虚伪的嘴脸,只想着能快点救出文娘才好。   “那姬某就直说了,就是想请大祭司明日在递呈公子同的卜文时,添上一句话……”姬翚不怀好意地看向天枢,“命格大凶,不利社稷。”   “什么?!”天枢愤怒地看着他,“大将军这是在污蔑公子,其罪当诛!”   姬翚突然狂笑,“哈哈哈!姬某是否当诛尚不可知,但大祭司若是不答应,尊夫人肯定会比姬某先行一步。”   “你……”天枢竭力按耐住心中的怒火,绞着拳头咯吱的响,最后咬牙切齿地说,“我答应你,但要先让我看看文娘。”   姬翚见他应允,十分高兴,当即喊来白劼,让他带天枢到后堂见一见文娘。   白劼领着天枢,穿过弯弯曲曲的回廊,来到后堂的一处客房。谁知一开门,就见到文娘倒在血泊中,一把匕首插在胸口。天枢飞奔过去将她抱在怀中,伸手一探,已无鼻息。   白劼见状大惊,直说着不可能,遂叫人去喊来姬翚。   姬翚赶来之时,见此场景,也是惊异异常。大将军府守卫森严,之前为了看住文娘,后堂周围更是加派了不少人手,怎么可能有人无声无息地潜进来杀了人?再细看房间内,门窗都没有被撬开的痕迹,只是窗纸破了个小口,看起来刚好是匕首的大小。而那把插在文娘胸口的匕首,刀柄处有根被鲜血染红的细绳,绑着一个花状的结。   许久之后,天枢抱起文娘的尸体,如失了魂一般,一步步走出房门。   姬翚心想,本来指望用文娘牵制天枢,但此时文娘死在自己府上,他定是恨极了,若是此时放他走,恐怕会让事情败露。想到此,他立刻上前拦住天枢。   天枢无力地抬眼看向他,沙哑地说道:“你放心,我不会揭发你的,我只希望回去好好安葬亡妻,给她做一场法事,好助她早登极乐。若是大将军一意阻拦,当朝大祭司死在贵府,恐怕也不好交代……”   姬翚想了想,点点头,让到一边。   天枢说了声谢谢,就一步步走了出去。   “主人,你就不怕他出去会反咬你一口?”白劼问道。   姬翚看着那落寞的背影,默默地说道:“他的眼神告诉我,他不会。记得三年前,在一场惨烈的战役中,我曾在敌方将领的脸上见过这样的深情,那不是复仇,而是万念俱灰。最后,他把帅旗插在城楼上,一跃而下……”   说完,姬翚收回了视线,转身离开了。征战沙场多年,见过无数生离死别,也亲手杀过很多人,不知为何,天枢的那种哀伤,却让他有些动容。    ☆、第四十三章   第四十三章   夜已深,调皮的小姬同闹了一晚,终于有了倦意,渐渐地睡了过去。   陪他问卜忙了一整天,文姜此刻真是累极了,正想回内殿休息,却听见阚严在外求见。想他深夜前来,定是有要紧之事,便赶紧让他进来。   阚严是来告诉她,据大将军府附近的眼线回报,一个时辰前,大祭司天枢去了大将军府。   自姬翚在朝堂之上多番阻挠立太子之后,文姜感觉到他的敌意,也明白他肯定是因玄夫人之事牵连自己,但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,多说无益,只能先防着他。便让阚严在大将军府四周安插了眼线,盯着他的动向,如有异常也好洞察先机。   文姜仔细想着其中的联系。今日是同儿问卜之日,恰好姬翚就密会了大祭司,恐怕是为了同儿之事,莫非他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……以大祭司的为人,应该不会轻易被他收买,唯一能让他就范的是……   想到此,文姜眼睛一亮,赶紧吩咐道:“阚统领,你迅速带人去保护大祭司和他夫人。”   阚严没动,低头说道:“回夫人,大祭司的夫人已经死了,就死在大将军府,我们的人亲眼看到大祭司抱着夫人的尸体,从里面走出来。”   “死了?”文姜十分差异地问道。   阚严点点头。   文姜皱起了眉头,难道是他们没谈妥,导致姬翚一气之下杀了她?不可能。若是他杀的,哪能这么容易放天枢离开。那到底是谁呢?这个人是在帮自己,还是另有所图?   明天就要在朝堂之上,宣读姬同的问卜结果,虽说文娘死在大将军府,天枢应该不会帮姬翚说话。但她心里还是忐忑不安,担心会出什么变故,毕竟这事来得太蹊跷。   一夜无眠,直到第二天清晨,天刚蒙蒙亮,小乐就来通报,说大祭司求见。  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早朝时间,文姜知道他此时前来,定不会是坏事,遂理了理倦容,让小乐请他进来。   天枢上前行礼,文姜见他一身朝服,乍一看并无异样,但神情中却透露着无限的哀伤。   “臣这次来,是向夫人递呈公子同的问卜结果。”天枢将手中的竹简递给文姜。   文姜不知他为何提早向自己呈递结果,疑惑地接过竹简,当看到上面写着“福薄命浅”之时,一把将竹简砸在地上。   “大祭司这是什么意思?!”   天枢毫无惧色,长揖叩首,“这是公子同的命,臣只是依卦象直言。”   “到底是卦象说的,还是姬翚说的?”文姜瞪着他,狠狠地说道。   天枢直起身子,毫无惧色,“既然夫人已经知道大将军之事,自然也应该知道了内人亡故。臣只是不喜半途而废,来做好最后一件该做的事。”   文姜平复了一下心境,理智地分析后,觉得他并不像是在说谎,遂说道:“是孤失言了。想来大祭司没有直接在朝堂上宣读,而是选择此刻前来见孤,定是有回旋的余地。”   “确实如此。”天枢缓缓道来,“请恕臣直言,依卦象来看,公子同福薄,命里注定早夭,除非……”   “除非怎样?”文姜急切地问道。   天枢看向她,“除非夫人借命给公子同。”   文姜疑惑地问道:“借命?如何借?”   “夫人嫁到鲁国之前,臣曾替夫人问卜,夫人福泽深厚,一生贵气相随,有引领天下的霸者之气,是难得的‘贵命’。所以,只要夫人肯借命,公子同就可以安然无恙。但是,可能会因此改变夫人往后的命运,更可能有血光之灾……”   文姜听完,心里尚有疑窦,“大祭司提前告知此事,就只是为了让孤借命给同儿?”   天枢正声答道:“臣作为大祭司,这是能为鲁国社稷做的最后一件事。”   “大祭司应该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。”文姜想了想,看向天枢,“若是大王驾崩,新主早夭,那这鲁国江山,便落入了孤这个‘福泽深厚’的外人手中。对么?”   “是。”天枢毫不避讳地说道。   文姜听后点点头,“好,难得大祭司如此坦诚。孤愿意借命给同儿。”   天枢听后,手高举过头,长揖跪地伏首,行了个大礼,高声道:“臣代太子同谢过夫人,代鲁国谢过夫人。”   文姜走过去,扶起天枢,“孤也代同儿谢谢大祭司。”   天枢起身,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镂空青铜锁。本来并不确定,他只是想以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做赌注,看她是否愿意用自己换孩子的命,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爽快。   他把铜锁递给文姜,说道:“这是家师所制的‘续命锁’,夫人于每日子时,滴一滴血到锁中,九九八十一天之后,将锁挂在公子同身上。只是,这是在折损夫人的寿命……”   “同儿是寡人的儿子,要续命也当由寡人给他续。”姬允突然出现,走进殿内,从天枢手中拿过铜锁。   天枢赶忙行礼,而后说道:“大王恕罪,请恕臣直言,续命不仅要至亲之人,还需讲求福寿因果,只有夫人……”   “寡人作为这鲁国王族,难道还没福气续给儿子吗?”姬允打断他的话,厉声说道。   天枢叩首,继续说道:“臣斗胆,确实如此。”   姬允正要发怒,文姜拦住他,从他手中拿过铜锁,“大王乃一国之君,福寿之事岂可儿戏,自是臣妾来。”   “不……”   姬允想说什么,文姜却抢先对天枢说道:“就这么决定了,大祭司先回去吧。”   天枢拾起之前被丢弃的竹简,起身走到炭炉边,将它投入火中,而后辞别了他们。   文姜把铜锁放在眼前,细细看了一遍,上面没有图案,只有一些奇怪的符文,若是能把自己的命续给同儿,她愿意这么做。   姬允看着她,没有再多言,只是在心里暗暗地盘算着。   半个时辰后,朝堂之上,大祭司天枢当朝宣读姬同的问卜结果,称他福寿俱在、宜安社稷。姬翚见此,已无力回天,只能强压住怒气,任凭道贺声、奉承之声贯绝于耳。   天枢回到府中,退下朝服,换上一身白丧,坐在文娘的尸首旁,拿起她的手,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。   “文娘,你总说自己欠了两条人命,待看到‘菱花结’之时,就是偿还的时候了。我们的孩子还了她一命,你也还了她一命,现在,该是两清了,你也该心安了吧。只是,这黄泉路不好走,你莫要走这么快,为夫马上就来……”    ☆、第四十四章   第四十四章   姬允为天枢举行大丧,也按照他的遗言,授任其师弟摇光为鲁国大祭司。   一个月后,姬允昭告天下,正式宣布立姬同为太子。   虽然有很多疑窦尚未明了,但目前来说,一切都趋于安定。   文姜按照天枢的交代,每天子时向铜锁滴一滴血,只是她不知道,姬允也偷偷地为儿子滴血续命。他在想,若是真如天枢所言,跟你死在一起,也好过独留于世间伤怀。   至于孟惠儿,后宫见总是不乏风使舵之人,见她失了宠,便也懒得待见,“慧芷阁”没了往日的繁华,日渐变得萧索冷清。   孩子没了,不仅让她身体受到重创,心里那个伤疤更是撕心裂肺。起初姬允还会时常去看她,但每次见到她都像活死人一般,总是勾起他的无奈与歉疚,所以也就渐渐疏离了。   宫外的胭脂得知后,想尽办法混回了宫中。当她急急忙忙跑进“慧芷阁”时,却看到孟惠儿坐在窗前的椅子上,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,神情木讷,脸色苍白。   “姝姬,姝姬,你怎么了?!”胭脂跑过去,激动地抱住她。   孟惠儿缓缓地回过头,眼睛里充满血丝,声音沙哑, “胭脂,你怎么又回来了?”   “奴婢听说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,不放心,就回来看看。”胭脂抚摸着她苍白的脸颊,泣不成声,“您受苦了!早知道奴婢就不走了!”   孟惠儿轻轻地拍了拍她颤抖的手,“不哭,这些都是注定的,你还是赶紧出宫去吧,趁还有机会,离开这是非之地。”   “不!”胭脂摇头,“奴婢要留下来,为您挡风遮雨。”   孟惠儿勉力微笑,“从小到大,都是我保护你,什么时候轮到要你来保护我了?”   “从小到大,大家都说你比较聪明,你可以在列国之间周旋,运筹帷幄。当初遇到多少磨难都能化解,为何今日……”   “为何今日,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?!是吗?!”孟惠儿突然很激动,热泪盈眶。   突然传来敲门声,“夫人,您的糕点做好了,给您放在门外。”   这些日子,孟惠儿赶走了所有殿内的宫人,整日将自己关在黑暗的房间里,送膳食的宫人也不敢轻易踏入内殿,生怕触怒了她。   孟惠儿拭去眼泪,缓缓起身,“走,陪我到后园去,喂喂那些鸽子。”   胭脂赶忙扶着她,十分诧异地问:“你都这样了,还想着那些鸽子?!”   孟惠儿没回答她的话,慢慢地走过去,打开殿门,将食盒里的一盘糕点取出,往后园走去。   到了鸽子屋旁边,看着那些鸽子在里面生机勃勃,迈着优雅的步伐起舞,她露出了笑容。   她将糕点捏碎,一点一点洒在鸽子旁边,看着它们吃得很欢快的样子,仿佛碎裂的心不再那么疼痛。   “胭脂,你知道吗,自从来到这鲁王宫,我就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木偶。也就只有看着它们的时候,我才感觉到自己是个活人。”   “你在说什么?”胭脂疑惑地看着她,而后又看看鸽子,“这些鸽子除了好看了些,还有什么特殊的吗?”   “这是来这之前,他送给我的。”孟惠儿转过头,看着胭脂微笑着,“以前在管府,我就很喜欢这些鸽子,所以临行前,他把这些鸽子都送给了我,让我留个念想。”   “你是说管仲?”   孟惠儿点点头,“我们自小便为了大王的霸业,潜伏在各国,兜兜转转几经生死,却没有一天在为自己而活。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,我奉命刺杀先王,之后身负重伤,就是他救了我。他收我当学生,让我住在管府,我才真正觉得自己是个人,而不是一件工具。”   她顿了顿,又继续说:“他是我见过最睿智的男人,他宏图伟略,应该成为创造历史的人,而不是默默无闻地,当个教公子们读书的师傅。”   胭脂不可置信地看着她,“不要告诉我,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!”   孟惠儿没有回答,继续说着:“当年,文姜出嫁,他求我,求我陪她到鲁国去,我明知道他心里只有那个女人,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,答应了他。”   “那大王呢?你认识他这么多年,他对你这么好,你就为了刚认识不久的男人,背叛他不算,还把自己折磨成这样?!”   “他对我好?”孟惠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,“自始至终,我都是他训练出来的一件工具,帮他刺探各国机密、帮他杀人的一件工具!他只想弥补而已,当年他派我杀先王,险些害我丢了性命,他对我有所愧疚!”   胭脂惊讶地摇摇头,“那管仲就不是吗?难道他就不是利用你?难道你牺牲掉自己的孩子,也是去成全他的计划吗?!”   孟惠儿不置可否,避开她的眼神,颤抖地转身,继续喂鸽子。   “你疯了!”胭脂扳过她的身子,“惠儿!那是你的孩子啊!他要是知道你舍弃了他,会有多心痛啊!”   “不要说了!不要再说了!”孟惠儿大哭着捂住耳朵,想逃避这一切。   胭脂看着她几乎要虚脱的样子,于心不忍,平静了下,想安慰她,却在无意中,瞥见一只鸽子的脚上,似乎绑着什么。   “这是什么?”胭脂抓住那只鸽子,取下它脚上的小筒。   孟惠儿抢过来,打开一看,里面是一片白绢,白绢上写着“堕胎”二字,她呆住了。   胭脂问道:“这鸽子是你们用来传递信息的?”   孟惠儿没有回答,只是痴痴地笑着,转身往回走。   她权当这是他临行前送给自己的礼物,却没想到,还有另外的用途。   我甘愿成为一颗棋子,以为能触碰到你的指尖,就能感受到温度,却没看到,自己只是你棋盘上,众多棋子中不起眼的一颗,甚至还未来得及感受你指尖的温暖,就已成为弃子……   盘子掉落在地,如她的心一般,摔得粉碎。   里面的糕点散落一地,那些漂亮的鸽子,依然在欢快地啄食着……    ☆、第四十五章   第四十五章   此后,“慧芷阁”的大门总是紧紧地关闭着,就如孟惠儿心中筑起的一堵高墙。她没有再出来过,每日都穿着素服,素颜散发,在殿内抄写书卷,抄了一卷又一卷,眼前的竹简渐渐堆积,仿佛在记录着这不见天日的光阴。   往日的宫人都走了,只剩下胭脂,一直在身边陪着她。谁也没想到,往日不可一世的姝姬,会落得如斯田地。   她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,让文姜有些不忍,无论如何,终究是自己害了她。想去探望一下,却被拒之门外。无奈之下,也只好吩咐宫人好生照料,而后把带来的东西放在门口,便转身离去。   夜不甚明朗,连一颗星星都没有。抬头间,只看到半阙朦胧的月,在那莹润着微弱的光芒。   又到了那个熟悉的日子——初九。姬允依然在每月的今天,独自到“凌月阁”祭奠月姬。   月姬的故事扑朔迷离,一直萦绕在文姜心头,虽然多次告诫自己不要去理会,却始终无法真正无法释怀。   还未踏入“广懿殿”的大门,就看到姬允带着一行人往这边走来,隐约看到小谷子在他身旁,手上挎着一个篮子。   文姜停下脚步,待他来到面前,上前施礼。   姬允走近前,握着文姜的双手,恳切地说道:“夜色甚佳,夫人陪寡人走走吧。”   文姜抬头看到朦胧的半月,又看了看他,点点头。   “来,把东西给寡人。”姬允拿过小谷子手上的篮子,上面盖着一层纱巾,他又令众人原地待命,毋须跟着,而后便拉着文姜走进夜色之中。   文姜想起,这是通往“凌月阁”的路。微风拂起盖住篮子的薄纱,篮子露出一角,文姜隐约看到里面装的是冥帛。难道他要带她去祭奠月姬?可是,这么多年了,他都独自前去,不喜人跟着,今日为何主动邀她前去。   未及多想,跟着他一路走到“凌月阁”。自上次他告知月姬之死的□□以后,文姜就一直没敢再来,如今,周围梅树都长高了不少。   姬允一直没说话,文姜也不好问,只得默默地帮他点燃殿内的蜡烛,看他将冥帛一张一张地投入火盆中。火光映在他脸上,看不出什么表情。   “知道寡人今天为何要叫你一起过来吗?”姬允打破了沉寂。   文姜看着他,摇了摇头,“臣妾不知。”   “前几天,寡人不小心碰翻了那个装有月姬巾绢的木盒子,在里面发现了这个。”姬允放下冥帛,从袖袋中掏出一块木片,递到文姜手中。   文姜将木片举在眼前,发现上面刻着一个女子的肖像,“这是……”   “这是寡人小时候刻的。”姬允说道,“当时送给了月姬,没想到她一直收着,还如珍宝般藏在盒子的夹缝里。”   文姜端详着木片上刻的女子肖像,五官、发丝都刻得很细致,没想到当时年纪小小的他,竟有这番心思。“原来大王小时候就这么能干,这个女子肖像,刻得栩栩如生。”   “知道她是谁么?”姬允问道。   文姜听他这么问,想来应是自己认识的人,但仔细搜索了记忆,印象中却没有这个女子。   见她不语,姬允继续说道:“她是月姬。”   “月姬?”文姜十分诧异,再次细细查看木片上的女子,跟自己完全不像。可是,之前发现的种种,每一个细节都在告诉她,月姬应该是跟自己长得很相似,而且姬允画的那幅月姬画像,也是跟自己一模一样。   “你一定觉得很奇怪,为什么她不像画中人,也不像你。”姬允伸手抚上文姜的脸颊,细细地端详着,“寡人也是看到这个木片才想起一切。”   文姜避开他的手,转头看向书架旁,那幅画依然悬挂在墙上,画中之人也依然跟自己如出一辙,“可是那幅画……”   姬允起身,扶起文姜,缓缓走到那幅画像前,“严格来说,这画中之人,应该是你。”   “可是,大王之前说她是月姬。”文姜甚是不解。   姬允摇了摇头,说道:“寡人也以为自己画的是月姬,但事实上并不是。”   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文姜觉得,月姬的故事真是越来越复杂了。   “月姬死之时,鲜血模糊了她的容颜,只剩下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瞪着寡人,每当想起那个场景,寡人就恐惧异常,以至于不敢去想她的脸。久而久之,她的容颜也从记忆中渐渐淡去,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,寡人都想不起她的模样,直到齐国送来你的画像……”   姬允说着,将墙上的画取下,继续说:“看到你的画像之时,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,仿佛让寡人记起了月姬的模样,其实是不自觉地将你的容颜代入了月姬,这幅画就是当时画的。直到前几日,看到儿时雕刻的木片,才知道自己一直都错了……”   原来月姬这个故事的真相,竟是如此。那么,他是爱错了人么?文姜不敢问,不知是因为对他的敬畏,还是害怕会失去什么。   姬允见她低头沉默不语,他将手中的画小心翼翼地卷好,轻轻地交到她手中,“你是不是一直以为,寡人是因为月姬的缘故,才对你好。曾经,就连寡人自己也以为是,但现在才知道,从看到你的那一刻起,寡人所爱的人,一直都是你,文姜……现在寡人就把这幅画,送回给它真正的主人。”   文姜听着他的话,看着他深情款款的目光,不知该说什么,此时的心情十分复杂,复杂到她捋不清头绪,只得将手中的画攥得越来越紧。   一直以来,她都觉得他是个喜怒无常之人,再加上他们的身份,注定不能像寻常夫妻一般相处。在她眼里,他除了是高高在上的君王,就只是同儿的父亲。她只想安稳度日,从来没想过,这个男人有一天会深情款款地说爱她。  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,只好转过身,避开他的目光,“臣妾该回去了,同儿独自在殿中,有些不放心。”   姬允深吸一口气,平复了情绪,点点头,“好,寡人也跟你一同回‘广懿殿’,同儿还等着寡人给他讲故事。”   走出“凌月阁”之时,一阵风拂面而来,他们的发丝迎风翩飞,在空中缱倦,但因为夜幕的掩护,文姜似乎并未发觉。    ☆、第四十六章   第四十六章   平静的日子对于寻常人来说,是百无聊赖度日如年,而对于在乱世中如履薄冰之人,却是倍感珍惜,总是感慨时光飞逝。   在文姜以为可以平稳度日之时,小姬同也在父母的关爱之下,逐渐成长。姬允对文姜母子关怀备至,让她渐渐觉得,这鲁王宫有点像家的感觉。虽然,这个男人始终走不进自己心里,却是值得相守的家人,也许,就这样过一辈子,也算是幸福的。   而与此同时,齐国的国力逐渐壮大,让周围的诸侯国人人自危。终于,一纸家书打破了她以为的平静……   “夫人,齐国派人送来家书。”小曲领着一人进了殿内,行了礼。   “家书?”文姜放下手中的笔,抬头端详着来人,是一个齐国服饰的女子,年纪大概二十多岁,“怎么不是驿站的人送来?”   女子答道:“因此书信事关重大,大王特别吩咐,必定要亲自交到夫人手中。”   “哦?”文姜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安,“什么家书这么重要?呈上来,给孤看看。”   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卷绢帛,双手递给文姜。   “你远道而来,想必也累了。”文姜接过绢帛,看了她一眼,转而对一旁的小乐吩咐道,“小乐,你先带她到后殿去休息,准备些吃食。”   “喏。”小乐应了声,便领着女子去往后殿。   她们出去后,文姜急忙展开绢帛,刚一看字迹,就知道是父亲的亲笔,想必是十分紧要之事。   看完之后,她冷笑几声,随后一扬手,将绢帛投入火盆之中,霎时间,一股浓烈的烧焦味扑鼻而来。   小曲站在一旁,见状不解地问道:“夫人,您这是……”   “当年他千方百计地算计自己的女儿,就是为了今天这封所谓的‘家书’吧。”文姜嗤笑着,而后看向小曲,“你说,孤会帮他么?”   “齐王可是有要紧之事要夫人帮忙?”   文姜点点头,继续说道:“他想让孤说服大王,与齐国一同出兵,讨伐卫国,助姐姐和公子朔复位。想必此刻,齐国的国书已到达大王手中,想让孤加把火,吹吹枕边风。”   “哦,卫国之事奴婢也略有耳闻,黔牟勾结前太子伋和公子寿的党羽,将大公主和太子朔逐出卫国。”小曲打量着文姜的神情,顿了顿,又问道,“那夫人是如何打算的?”   文姜笑着答道:“本来,助姐姐一臂之力是义不容辞的,但你认为,孤的父亲如此紧张要促成此事,仅仅是为了帮助他的大女儿吗?”   小曲细细品味着文姜的笑容,“难道父亲帮助女儿不是天经地义?”   “对于别人来说,或许是,但对于他来说……”文姜起身,一边往内殿走去,一边说着,“你认为他把孤送到鲁国,是帮了孤么?‘女儿’对于他来说,只是称霸路上的一个工具而已。”   文姜走到内殿,对小曲说道:“替孤更衣,孤要去‘政懿殿’。”   小曲不知她意欲何为,去架子上取来凤袍,一边帮她更衣一边说:“夫人刚才的意思,似乎是不帮齐王,为何还要去?再说,大王此刻与群臣在‘政懿殿’议事,此刻前去怕不是时候。”   文姜说道:“孤这是要去替孤的儿子,未来的鲁国大王,保住社稷。”   小曲愈发觉得奇怪,却也没再多问。   “这衣裳的熏香换了吗?”穿上外衫之时,文姜嗅了嗅身上的衣服,不像原来的香料那般浓烈,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,又有点像草药的味道。   “回夫人,这是内务府新进的熏香,比较清淡,奴婢觉得好闻,就给夫人的衣服都用上了。夫人若是觉得不好,奴婢给您换回原来的。”小曲答道。   “不,这个香味挺好。大王近来总是咳嗽,孤每天要去侍候他喝药,太重的香闻了也不好。”   文姜换上朝服,梳妆完毕,便往“政懿殿”走去。刚走到门前,就听到殿内正在讨论是否要出兵讨伐之事。   文姜不顾侍卫劝阻,长驱直入。进殿后,恭敬地行礼,“臣妾拜见大王。”   殿内众人见状,议论纷纷。   “夫人免礼。”姬允见文姜盛装而来,有些诧异,又见众人窃窃私语,遂向她伸出手朗声道,“来,夫人上座。”   文姜正欲上前,瞥见殿内之人交头接耳,遂停住脚步,回首看向众人,说道:“众大臣若有奏报可明言,毋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。”   这时,姬翚出列,随意行了个礼,说道:“夫人虽然身份尊贵,但作为后宫妇人,怎么可到这议政朝堂上来。再说,此次朝会事关齐国,夫人可是齐国公主……”   文姜看了他一眼,没有回答,而是广袖一挥,看着那些交头接耳的大臣,“各位大臣,是不是也觉得,孤不配立于这朝堂之上?”   殿内瞬间哑然无声。   为首的李丞相出列,对文姜恭敬地作了个揖,说道:“夫人作为后宫之主,理应秉承祖先遗训,切不可干预朝堂之事。”   “若是诸位能为主分忧,孤也想安心地做个深宫妇人,可是现如今,谁也没能给出两全之策,不是么?”文姜看向姬翚,又看向李丞相,再看看其他人,无人敢发一言。   文姜义正言辞地说道:“那么今日,孤这个深宫妇人,为了自己的丈夫,鲁国的大王,也为了自己的儿子,鲁国的太子,只好立于这朝堂之上了!难道诸位认为,孤不配为夫为子筹谋?”   殿内肃然。   姬翚白了她一眼,甚是不屑,“难道夫人认为,您比臣等这些征战沙场的男儿,更懂得用兵之道?”   “那么深谙用兵之道的大将军,是否有万全之策?”文姜反问道。   见他不答话,文姜转过身,大步走到殿台之上,坐到姬允旁边,“听诸位方才在争辩,是否出兵与齐一同讨伐卫国。”   姬翚心里一阵憋堵,大声说道:“夫人莫不是要替齐国说情来的?”   李丞相上前,补充说道:“老臣认为,不宜出兵。目前齐国强盛,早有染指邻国之心,若出兵相助,必然耗损我国军力,到时候恐怕会让其有机可乘。”   “臣不以为然。”陈大夫出列辩驳,“正如李丞相所言,齐国早有染指邻国之心,此次出兵打的是‘匡扶正统’的旗号,若此时不应其所求,必被诸国视为不义,他日强齐便有了借口来攻。”   李丞相反驳道:“齐国若经此一战,需要许久的时间方能恢复,一时之间根本奈何不了我们。”   “非也!齐国强盛,就算一时之间无法来攻,也要不了许久。”   “此次齐国攻卫,必然不是这么简单,肯定另有图谋。”   台下一片哗然,双方争执不下。   “诸位,请听孤一言。”文姜起身,众人停下舌战,“孤认为,既然出兵有损国力,不出兵又视为不义,那是否可以有两全其美之法呢?”   文姜见众人无解,便继续说:“齐国作为本次出征的号召者,定是要迎主力直取朝歌的,而我国作为助力,却未必要如此。不如应了齐王所求,就出兵相助。要知道,鲁卫之间有广泛的接壤之地,我方只需要避开军力集中之地,化整为零,在邻近各城镇弄出些动静来,让诸国知道即可。并且,我军可以暗地里拖延出兵之日,在齐国出兵之后,方有所行动,好让齐军牵制住他们大量的军力。”   众臣皆静,少时,居于殿末的一人出列,立于殿中,朗声道:“夫人真是见解独到!依此法而行,既出了兵,不致于遭人非议,又保存了实力,可谓是一举两得!臣拜服!”   此声一出,殿内众臣纷纷附议。   “好!”姬允一拍案台,“既然大家都无异议,就按夫人说的办!李卿将回函拟好后呈上来。”   “喏。”   “至于领兵之人……”说到人选,姬允有些迟疑。   此言一出,朝堂上的武将纷纷自荐。毋须费神又能扬名立功的美差,大家都不想放过。   文姜看向不发一言的姬翚,随后对姬允说道:“大王,臣妾听闻姬大将军之子自小就在军中长大,兵法聊熟于心,但却一直没能领兵实战,不如这次,就给他一个历练机会如何?”   姬允想了想,点点头,“羽父一直是我大鲁难得的将才,如今年事已高,寡人也希望羽父后继有人。那么这次,就由姬暹出征吧。”   姬翚错愕地看了下文姜,随后领旨谢恩。   “咳咳咳……”姬允突然咳嗽起来。   文姜扶住姬允,替他顺顺背,“大王没事吧,汤药喝了许久也不见好,还是再让太医来瞧瞧吧。”   姬允摆了摆手,“寡人无碍,下朝吧。”   文姜搀着姬允下了朝,群臣也相继退了下去。   门外,小曲从角落里出来,偷偷叫住了末尾一人,“梁司寇,夫人对您刚才在朝堂的表现十分满意,可否借一步说话?”   梁司寇正是在朝堂之上最先附议之人,他见是文姜的侍女,想了一会儿,点点头。    ☆、第四十七章   第四十七章   齐王得到鲁国确认出兵的回复后,十分开心,再次觉得当年自己决心与鲁联姻的举措很是正确,未及细想便开始筹备粮草,起兵讨伐卫国。   一切都按照文姜的计划进行着,鲁国出兵不出力,齐王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时,已骑虎难下,又探得这是文姜出的主意,心里一顿咒骂。此时,在伐卫齐军中的管仲,深深感到不安,仿佛一切即将要脱离既定的轨道。   历经数月后,战事渐渐接近尾声,在齐军即将攻下卫国王城之时,鲁国也“意思”够了,便下令撤了兵。   待姬暹凯旋而归之时,姬翚才松了口气,直叹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自己之前处处针对文姜,本以为她不会将这么好的差事指给姬暹,想来定是要在其中动什么手脚,如今看来,她确实是坦荡的。又联想到玄夫人之事,若是文姜为之,必然会防着他们,所以应该跟她无关。   姬翚决定与文姜冰释前嫌,此后认真辅佐太子。   姬允的咳疾一直不见好,服了几个月的药,反而身体日渐衰弱,精神越来越不好,后来就连看看奏疏都觉得累。   文姜每天除了叮嘱姬同学习,就是到“政懿殿”服侍姬允喝药,给他读大臣们的奏疏,再帮他把批文写在上面。   久而久之,文姜渐渐通晓政事,姬允也发现她很有政治才能,一般不是国策大事,都让她自行处理。   起初众臣也有些非议,但梁司寇联合几人以巧舌辩驳,镇压舆论,加之文姜之前在朝堂的表现,也就没生出什么事端来。渐渐地,那些反对派发现,经由文姜处理的政事都十分得当,甚至比姬允还来得得心应手,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   “大王,该喝药了。”文姜走进来,药房宫女端着药汤跟在她后面。   姬允倚在床边,咳了几声,对她摆摆手,“唉,这些药,喝了这么多也不见好,不喝也罢。”   文姜走过去,坐在他旁边,关切地说道:“大王怎能这么孩子气,药还是要喝的。”   小谷子走到宫女面前,照例用银针测试药汤,而后点点头, “拿过去吧。”   药房宫女将药端给文姜,文姜接过药碗,拿起汤勺,舀了一口,吹了几下,喂给姬允。   姬允喝了一口,皱起了眉,“这药喝了这么多,依旧觉得甚是苦涩。”   文姜见他皱着眉头的模样,笑道:“大王还嫌药苦,莫非是想让臣妾,将同儿的蜜饯分些给您不成?”   “只怕同儿不允啊。”姬允打趣道。   这时,门外内侍禀报:“大王,丞相求见。”   “什么事如此要紧,竟要在此时求见?”姬允想着,定是出了什么大事,便对内侍招了招手,“叫他进来。”   李丞相匆匆而来,跪地参拜,“臣拜见大王,拜见夫人。”   姬允摆摆手,“李卿免礼,平身吧。”   “谢大王。”李丞相起身。   姬允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,问道:“是何事让李卿如此匆忙?”   李丞相恭敬地回禀:“禀大王,齐国已攻下朝歌,卫国夫人母子成功复位。”   “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?”姬允淡淡地说道,“齐国兵强马壮,攻下朝歌,助他们复位是迟早的事。”   “可是,齐国却没有立刻撤兵。”李丞相饶有深意地说道。   姬允一听,坐起身,“哦?难道他想趁机霸占卫国不成?”   文姜想了想,摇摇头,说道:“应该不会,如此一来,这‘匡扶正室’的正义之师,便成了不义之师,岂不落人口舌,不利于齐国今后图霸。”   李丞相又道:“臣是怕,齐国想趁势,与那卫国一起,对我国形成合围之势。”   姬允一惊,不小心挥手,打翻了文姜手中的药碗,汤药全洒到她的袖子上,又滴落在衣裙、床沿上。   侍女们见状,纷纷上前收拾。   “夫人可有烫到?都怪寡人不小心。”姬允有些自责,忙替文姜拂去洒落的汤药。   “没事。”文姜抽出绢帕,擦拭着溅到衣袖上的汤药,无意中掀起衣袖时,发现左手的银镯子有变黑的迹象。   她仿佛想到什么,赶忙盖住衣袖。   姬允对李丞相说:“丞相先回去吧,齐国意欲何为尚不明了,先派人时刻注意着,有异常迹象及时禀报。”   “喏。”李丞相应了声,便退了下去。   姬允见文姜一言不发地坐在那,奇怪地看着她,“夫人怎么了?”   “大王……”文姜看着他,提起衣袖,露出一小截手上变黑的镯子。   姬允看了下那镯子,而后小声地说道:“夫人的意思是,汤药有毒?有人要害寡人?”   “大王可信得过臣妾?”   姬允不假思索地点点头,“当然,寡人当然信夫人。”   “那此事就交给臣妾来处理吧。”   姬允点点头。   文姜起身,对殿内之人吩咐道:“除了小谷子,其他人都先下去吧。”   众人应声退下,文姜从小谷子那里拿来银针,试了下碗里残留的药汤,发现银针有微弱的变黑,却没银镯子那么明显。   又转头问小谷子,“小谷子,方才测试之时,银针是否是正常的?”   小谷子答道:“回禀夫人,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,银针确无变色。”   文姜想了想,拿针蹭了蹭衣服,发现在衣服干燥处,银针未变色,而被汤药打湿的地方,银针却迅速变黑。她又拿银针沾了下被打湿的被褥,也跟碗里的汤药一样,微微变黑。   “衣裳和汤药本无毒,但合在一起却有毒,可是,刚才并没有让衣物触碰到汤药……”文姜仔细地想着,喃喃自语。   突然想到了什么,走到案台前,使劲抖了抖衣袖,而后细细观察桌面,摇了摇头,“并没有什么粉末,那就只能是……香味!应该是汤药中的某种药材,遇到这香料会生出毒!”   想到这,文姜豁然开朗,赶忙对小谷子吩咐道:“你去内务府,就说是孤急着穿新衣,让他们把孤和各宫姬妾新做的衣裳都送过来,还有,去药房拿一碗大王喝的药汤来。”   “喏。”小谷子应声而去。   姬允看着她,有些疑惑,“夫人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   文姜解释道:“这汤药本无毒,而却在短短的时间里,变成了微毒,奇怪的是,这汤药洒在臣妾袍子上,毒加重了,而洒在被褥上的却没加重。所以臣妾认为,有人在臣妾的衣服上做了手脚。”   姬允有些吃惊,“到底是谁要害寡人?”   “现在还不能确定,不过臣妾相信,很快就能查出来。”文姜坚定地说,转而又道,“臣妾先去内殿换件衣服。”   姬允点点头。   不多时,文姜换了衣服走出来,将换下来的袍子叠好,放在案台上。   “大王,夫人,内务府的人来了。”小谷子通报道。   内务府总管刘德领着三个宫女进了殿内,行礼参拜。   “起来吧。”文姜见三个宫女手中各端着一个木盘,盘中各装着数件衣物。   刘德起身,禀告道:“夫人,这些都是内务府刚做好的锦袍,其中两件是夫人的,其余四件是其他宫的。”   文姜走过去,随意翻看了下,拿起来嗅了嗅,“这些都没用香料熏过?”   “回夫人,因为各宫喜爱的香料不一,刚制出来的衣物都是不熏香,穿之前才根据自身喜好,用上香料。”   文姜想了下,把换下来的袍子递给刘德,“你闻一下,这是什么香料。”   刘德接过袍子,仔细嗅了嗅,“这似乎不是普通香料,奴才没有闻过。”   “内务府有这种香料吗?”文姜追问道。   刘德摇摇头,“没有。凡是要收入内务府的香料,奴才都会先一一查验过,从未闻到过这个香味的。”   “你确定内务府没有?”文姜再次问道。   刘德肯定地点点头,“供给各宫的都是上好的香料,气味一般较重,而此香味却若有似无,跟内务府的香料大相径庭。”   “好,孤知道了。”文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继而又道,“这些锦袍,孤都很喜欢,就都留下了,你们先下去吧。”   “喏。”刘德携宫女退了下去。   文姜又问小谷子,“药汤可取来了。”   “回夫人,已取来。”小谷子端过来一碗汤药。   文姜接过药碗,把药汤洒在各件锦袍上,一一用银针测试,见没有变色的迹象,她深深地叹了口气。   姬允看着她叹气的样子,问道:“夫人查出什么了?”   文姜没有回答他的话,转身看向姬允,“大王,您说,这王宫里到底隐藏了多少阴谋?可还有可信之人?”   “有。”姬允恳切地看着她,拉住她的手,“夫人还可以信寡人,和我们的同儿。”   文姜朝他一笑。   窗外烈日刺眼,但是,明日,应该不是一个晴天……    ☆、第四十八章   第四十八章   夜深人静,漆黑的天幕笼罩着一切。此时,在“广懿殿”附近,响起了几声夜莺啼鸣。   不多时,殿门微微地开了个缝,一个人影在门口探了探脑袋,见四下无人,便迅速跳出房门,蹑手蹑脚地往殿外溜去。   殿外一棵大树后边,有个人在焦急地等待着,一见到殿内有人出来,赶忙迎了上去。   就在他们交头接耳之际,周围瞬间亮起了火光,阚严带着一群内卫,包围了他们。   文姜从殿内走出来,见到二人之时,长吁一叹,“小曲,真的是你……”   那二人正是小曲,以及驿站中负责往宫里送信的胡二。   胡二吓得瑟瑟发抖,瘫倒在地。   小曲跪在地上,面无惧色,“夫人既然发现了,奴婢就没什么好说的了,听凭夫人发落便是。”   文姜走过去,站在她面前,问道:“说吧,你为何要害孤?”   小曲抬头看着她,“奴婢从来没害过您。”   “是么?”文姜看着她,冷冷地说道,“孤已经叫人查过了,你给孤那些衣服熏的香,根本不是内务府供应的香料,而是一种产自巴国的草药,这种草药跟川贝混合的话,会变成□□,而大王的汤药中,正好有川贝。”   “是。”小曲点点头,毫不掩饰,“夫人说的没错,那确实是奴婢做的,奴婢从药房打听到,大王的药方中有川贝,所以才给您换的这种熏香。”   文姜疑惑地看着她,问道:“但孤始终不明白,你为何要这么做?”   “奴婢是想帮您!”小曲热泪盈眶,揪着她的凤袍,激动地说,“这个时候,如果大王驾崩,那整个鲁国,都会在您和太子同的掌握之中!”   文姜甩开她的手,后退一步,“那你可有想过,此事一旦被发觉,便是弑君之罪啊!会给孤和同儿带来灭顶之灾!”   “奴婢当然有考虑到,所以用的是这慢性□□,一点点渗透,中毒之人死后,很难验出来。”小曲摇了摇头,似是失望至极,“但没想到,将此事查出来的,却是夫人您。”   “不,小曲,你真是疯了!孤不需要你这样的帮助,真的不需要。”文姜诧异地看着她,仿佛越来越看不透眼前的人。   小曲仰望着她,脸上划过两道泪痕,“夫人是不忍心吗?您别忘了,当初他是怎么对你的,还有那个你曾经深爱的人,是怎么出卖你的!一个女人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,不能依赖男人,只能靠自己!”   听她这么一说,文姜有些错愕,半响没说话,突然想到什么,急忙问道:“你到底背着孤,做了多少这样的事?”   小曲坐在地上,低下头,出神地看着地面,挤出一丝苦笑,“夫人只需要知道,奴婢自来到这鲁国起,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帮助夫人。”   文姜正想说什么,突然见小谷子急匆匆地跑过来。   “夫人,大王让您到‘政懿殿’去一趟,有要事相商。”   文姜心想,这么晚了让她过去,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,看来眼前的事只好放一放了。继而对阚严道:“搜一下他们身上,看有什么信件之类的,然后关到天牢去吧。”   说完,便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,匆匆往“政懿殿”走去。   “政懿殿”内外,依然灯火通明,文姜感觉到有些不寻常,走进殿内,发现李丞相和姬翚也在。   自从知道被人下毒之后,文姜便偷偷换掉了那些被熏了草药的衣物,姬允的咳疾也渐渐好了起来,这会正坐在殿内,紧皱着眉头,似是发生了大事。   文姜上前行礼,“臣妾拜见大王。”   “夫人免礼。”姬允见文姜进来,叫她过去坐。   文姜走过去,坐在他身边,“大王,臣妾已查出了下毒之人,目前已关入大牢,正要向您禀报。”   “此事夫人自行处理即可。”姬允摆摆手,“目前倒是有个要紧之事,需要夫人参详参详。”   “哦?是何事如此要紧?”文姜问道。   姬允看向李丞相,“李卿,你来说说吧。”   “是。”李丞相鞠首,转而对文姜道,“禀夫人,据我方潜伏于卫国的探子回报,齐军非但未向北撤回,反而分批朝南边移动。”   “南边?”文姜仔细想着,“卫国南边是郑国和宋国,难道,他是想借卫国之道,去攻打这二国?”   姬翚点点头,说道:“应该是这样,但到底是郑还是宋呢?如果齐军拿下宋国,恐怕我们会陷入被齐国两面夹击的境地……”   文姜没说话,起身走到旁边的地图前,仔细看了许久,而后说道:“齐军刚在卫国之战中损耗了元气,宋卫边境有山险相隔,易守难攻,以齐军目前的军力来说,拿下宋国应该有些吃力。”   “那么,他们的目标是郑国?”李丞相接道。   文姜点点头,“如果没猜错,应该是这样。”   姬允松了一口气,“那还算好。”   说起郑国,文姜又想起了多年前的公子忽,他现在已经是郑国大王了。当年出嫁之时,他曾让阚严来护她,今日,是不是应该还他一份恩情……   文姜又问道:“李丞相,探子可有打探到,是何人领军?”   李丞相答道:“因为是化整为零,分批转移,所以不知道何人是统帅,但却发现齐国大夫管仲也在队列之中,据说此人足智多谋,恐怕对郑国是势在必得了。”   “他也去了……”文姜若有所思。   安静了许久,姬翚打破了沉寂,“臣再加派人手,继续暗中跟着齐军,时刻禀报情况。”   姬允点点头,“好,时候也不早了,你们先回去吧。”   “是,臣告退。”李丞相和姬翚行礼告退。   文姜见状,说道:“那大王休息吧,臣妾也告退了。”   姬允拦住她,“这么晚了,夫人还要回去?”   “臣妾回去还有些事要处理。”   “夫人是说,那个下毒之人……”   “是。”文姜点点头,“若不查清楚,臣妾彻夜难安。”   姬允有些无奈,“那好吧,这事就辛苦夫人了。”   文姜欠身,行礼告退。    ☆、第四十九章   第四十九章   文姜从“政懿殿”出来,心里思绪万千。她从未想到,小曲竟如此工于心计,殊不知暗地里做了多少她还不知道的事;但从另一方面看,小曲对自己也算忠心耿耿,自来到鲁国,处处帮她,虽是错,却也是为她筹谋罢了。   一路想着,也没想出个究竟,不多时便回到了“广懿殿”。   阚严已从天牢回来,他在殿前来回踱步,显得有些焦急,看来是有要事回报。   文姜走到他身后,说道:“阚统领,难为你了,这么晚还在这。”   阚严见文姜走来,赶忙上前行了礼,紧接着汇报道:“夫人,臣已将那二人关入天牢,并从驿站小厮胡二的身上,发现一封书信,臣不敢妄动,已放在您殿内书案上。”   “书信……”文姜隐约感到一丝不寻常。   进了殿内,径直走到书案前,拿起放在上面的一卷锦帛,解开捆绑的绢绳。展开信笺的瞬间,一排排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。   文姜看着看着,面色凝重,纤手不住颤抖,骨节间因用力而突起,手中的绢帛被攥得越来越紧,几乎要撕成两半一般。   “孤自诩聪明半生,却怎么也没想到,自己其实就是一个木偶,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。”她突然摇头嗤笑,仿佛在自嘲。   阚严见她如此模样,不禁问道:“夫人可知道了这幕后之人?”   文姜出神地看着锦帛, “这个人,不仅在齐国算计了孤,就连到了鲁国,孤一切也在他的编排之中。你说,他是不是很可怕?”   “是何人有如此能耐?”阚严问道。   “管仲。”文姜凌厉地看向殿外,仿佛管仲就在不远处盯着自己,她突然发笑,“这世间,除了他,恐怕再也无人能做到如此。”   阚严很是吃惊,不可置信地问道:“管大夫?您的意思是,他在齐国,操控小曲毒害大王?!”   “不仅这件事,就连小曲之前所做的和那些孤还不知道的事,恐怕都是他指使的。而且不仅是小曲,就连孟惠儿,也是他的一枚棋子。”文姜激动地说着,将信笺狠狠地丢弃在地。   阚严调整着思绪,努力回忆着来到鲁国后发生的事,实在很难相信,这一切都是那位文质彬彬的管大夫所操控的。“这……这怎么可能……”   “是啊,这怎么可能呢。”文姜将桌案上的器具扫落在地, “孤竟一直都不知道,他是如此‘深谋远虑’之人,在鲁国,到底还有多少他的棋子……”   小乐听到声响,急急忙忙地跑进来,看到东西散落在地,赶忙走过去,默默地蹲在案边收拾。   “算了,不提也罢。”顿了顿,文姜又对阚严道,“阚统领可还有偶尔想起公子忽?”   阚严点点头,恳切地说道:“公子忽是臣的恩人,此生必然铭记于心,不敢忘怀。”   “如今,他已经是郑国的大王了……”文姜突然停下来,看着蹲在一旁收拾的小乐,说道,“小乐,你先出去吧,等下随便叫几个人来收拾就行。”   小乐抬起头,一本正经地说道:“还是奴婢来收拾吧,旁人不清楚夫人的习惯,恐怕会摆错地方。”   阚严见状,走到小乐身旁,蹲下身,迅速将东西收拾好,而后说道:“好了,你去煮点粥吧,夫人忙了一晚上,怕是饿了。”   小乐看看文姜,见她点头,便起身离去。   “夫人是不相信小乐么?”阚严看着她离开的方向,若有所思地问道。   文姜没回答,小曲的事,让她很难再信任一个人,而这个看似天真无邪的人,会不会也包藏祸心?她不知道,也不愿去想。   “还是说回公子忽吧……”文姜叹了口气,继续说道,“孤时常感念,当年幸好有他,让你一路护孤到鲁,若非如此,恐怕孤也活不到今天。”   阚严鞠首,“是夫人洪福齐天,阚严不敢居功。”   “阚统领何须谦让。”文姜走过去,看着他说道,“话说,如果今日,公子忽有难,孤是不是应该还他一份恩情?”   阚严没有回答,也不知她所言为何,只知道她定是有什么打算。   文姜继续说道:“阚统领可想回郑国看看?”   阚严犹豫了一下,点点头。这么多年了,不知他是否安好。阚严一直谨遵恩人之命,保护文姜公主,如今她安好,也算不负当年之托。   “明日孤会向大王请旨,去一趟郑国,如果阚统领不嫌路途遥远的话……”   “臣义不容辞。”未等文姜说完,阚严便急忙应允。   文姜点点头,“那么,时候也不早了,阚统领就先回去歇息吧。”   “那……天牢里的两位该如何处理?”阚严问道。   说到小曲,文姜叹了口气。若是处置,于心不忍;若是不处置,放在身边恐有后患,也会落人口实。   “就让他们在天牢呆一段时间吧,等孤从郑国回来,再想想该如何处置……”   “喏。”阚严拱手,起身告退,“那臣就先退下了,夫人也早些歇息。”   文姜点点头。她也想早些歇息,可是,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,她又怎能睡得着。   阚严离开后,她起身走到殿外,在园子里踱步。   她想了很多,从齐国到鲁国,从齐国公主到鲁国夫人,经过了许多事,无论是自己,还是周围的人,都变了。如今齐国强盛,兼并小国图谋霸业是必然的,哥哥作为齐国太子,若他日即位为齐王,是不是意味着,迟早会跟自己兵刃相向……   “夫人,折腾了一夜,吃点东西吧。”   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,文姜回头一看,见是小乐端着一碗粥站在后面。   文姜摇摇头,“孤不饿,你吃吧,吃完早点睡。”   “夫人,小曲她……是不是回不来了?”小乐瞄了瞄她的表情,小心翼翼地问道。   “孤也不知道……”   小乐有些着急,哀求道:“夫人,小曲她不是坏人,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,她肯定是不会害您的……”   “是啊,她要是想害孤,恐怕孤也活不到今天。”文姜拍拍小乐的肩膀,“所以孤才没处死她,至于要不要让她回来,过些日子再说吧。”   “可是……”小乐两眼泛着泪光,楚楚可怜。   “好了。”文姜打断了她的话,“你先进去吧,孤想一个人安静地呆会。”   小乐见她似是有心事,也不好再说什么,只得退了下去。   文姜仰起头,望着头顶上晴朗的夜空,那么广阔,却连一片云朵都容不下,也许就因为这样,才让那轮不甚丰盈的上弦月显得分外分明。    ☆、第五十章   第五十章   翌日,文姜向姬允提出,要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,微服前去郑国,暗中协助郑王姬忽击退齐军。   姬允自是极力反对的,齐郑对垒,两军交战甚是凶险,他不是不信她的能力,而是实在担心她的安危。   文姜从大局着手,细细陈述了帮助郑国的必要性,且为了避免得罪强齐惹祸上身,所以她必须暗中前往。   姬允见她侃侃而谈势在必行的模样,也不好多言。他知道,文姜认定的事很难改变,若是不应允,只能使用强硬手段,撤掉她的出宫令牌,或者将她关起来;一旦这么做了,这十年来好不容易建立的一点情分,便会因此荡然无存。他不想这么做,而且此事关乎当下局事,她的方法也确实是最好的了。   经过多番思量,姬允只能勉强同意,想派多些侍卫互送,却被文姜拒绝。   为避免引人注目,文姜最终只带了阚严和一个车夫。   姬允独自站在城门上,目送她坐上马车,渐渐远去……   她已不再是当年的文姜,她的目光已经从鲁国后宫转向了俯瞰列国图霸,与其说是为夫为子,不如说天性使然,她天生就不会安于做个目光短浅的后宫妇人。   文姜和阚严日夜不停歇,一路上换了十余匹良驹,直奔卫郑边境,她必须赶在齐军正式宣战之前,到达延津。   与此同时,驿使携带文姜的亲笔书信,快马加鞭赶往郑国都城郑城,交予郑王姬忽。   作为卫国邻国,自齐军攻入朝歌起,姬忽就一直悬着心,时刻派人暗中盯着齐军动向。果然,齐军在朝歌化整为零,分批转移,有借道来攻的趋势。   姬忽本已打算亲赴边城,准备防御工事,没想到此时接到文姜的书信,知道她要来助自己一臂之力,有些喜出望外,当下便起驾赶往延津,在延津县丞府上住下。   历经数日不眠不休,文姜和阚严终于赶到了延津。   因文姜在信中叮嘱,需要隐秘行事,所以姬忽也不敢出城相迎,只能等待他们进入城内,来到县丞府上。   多年未见,故人重逢,喜极而泣,却没有多余的时间闲话家常。   “如今战事临近,叙旧的体己话,就留着击退齐军之后再说吧。”最后还是文姜打断了谈话。   姬忽点头表示认可,说道:“如今齐国大军即将抵达,这情形,恐怕不乐观啊……”   文姜又问到:“郑王可信得过我?”   “当然。”姬忽坚定地看着她,“寡人相信夫人的诚意,也相信夫人的智慧,就如当年一般。”   十三年前,初见她之时,他才明白什么叫“一见钟情”,怎奈情势所迫,只能将这份恩情转化为“一见如故”。他自是信她的,甚至没有站在一个君王的立场去分析,只是凭直觉告诉自己,要相信她。   文姜回之一笑,没说什么,转身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一件紫色斗篷,披在自己身上,而后带上面纱,只留几缕青丝偶尔摇曳在明眸边缘。   她郑重地说道:“请郑王谨记,在您面前的是您请来的郑国军师——紫夫人,而不是鲁国夫人姜氏。”   姬忽不知道她意欲何为,但还是点点头。既然选择了相信她,便不应再问;或者,眼下这情形,他没有选择,只能相信她。   文姜看着姬忽,这么多年了,他还是像当年那般,如翩翩公子,若不是肩上的使命,若不是这战祸,他该会寄情山水,逍遥自在地过一生罢……   “谢谢。”文姜说道。她想谢当年之情,也想谢他今日的信任。   “该说谢谢的是寡人才对,也就你……你们,在此危难时刻,还愿意出手相助。”姬忽微笑着摆摆手,而后又道:“你们远道而来,先歇歇脚,吃点东西吧,寡人安排了此处最安静的宅院给二位,可避免外人叨扰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随他往后院走去,没走几步又问道:“您可知,齐军现在的情况?何日会抵达边境?”   姬忽答道:“据探子回报,齐军分三路袭来,东路公子纠、中路管仲、西路太子诸儿。大概还有七天,中路会率先抵达卫宋交界处,其他两路会延迟十天左右。寡人已派大将军祭廉到东路布防,中路由寡人亲征,西路秦帅将军。”   文姜心里分析着:公子纠生性勇武好战,却是莽夫一个,缺乏智谋,郑国大将军祭廉久经沙场,应是可以应付;秦帅实力虽然不怎么样,但以兄长的性格,若是东、中路军溃败,他必会选择撤兵保存实力;而此次战役最重要的一环,应该就是中路……   文姜若有所思,转而说道:“那我们先到军营去吧,找个熟悉地形的人,带我们去看看,也描述一下周围的地形。”   姬忽皱了皱眉,“可是,夫人这般操劳……”   “无妨。”   “那好吧,走这边。”姬忽领着文姜和阚严,往城外驻军处走去。   没走多远,文姜又停下脚步,“请大王派人大肆宣扬,就说请来高人助战,让大家都广泛知道我的到来,尤其是那些敌方奸细。”   “这是为何?”姬忽有些不解,“这不是让对方提前有了提防吗?”   文姜继续往前走,“就是要让他们提防,你又不是不知道,他管仲最擅长的就是谋划算计,这一次,我们就让他好好算计一次。”   到了军营,姬忽按照文姜所说,大肆宣扬自己请来了世外高人助阵,在众将士面前,隆重介绍了“紫夫人”,称此次得到紫夫人出山相助,必能成功击退齐军。   众人见大王如此胸有成竹,便也深信不疑,顿时士气大振。   在中军帅帐,主将秦勇给他们介绍了周围的情况,巨细无遗。   听完之后,文姜问道:“秦将军,我在来时的路上,发现有两条道可以通往延津,这两条道路看起来有些不一样。”   秦勇点点头,说道:“这通往延津的两条路,可谓是大不相同,一条位于两山之间,较为窄小;另一条是官道,只有一边有山,宽敞路平。”   “若是在其中一条道上设伏,秦将军会选哪个?”文姜问道。   秦勇不假思索地说道:“当然是小道,两边有山,阻击敌人的话事半功倍!”   文姜指着地图,说道:“好,那我们就放弃前面的边境小城,将外围的军队撤回延津,然后在通往延津的小道上设伏,阻击齐军。”   秦勇有些疑惑,问道:“但是齐军也不是没脑子的,怎么会放弃宽敞大道,选择小道而行?”   文姜拱手说道:“那就要麻烦秦将军了。”   “夫人请吩咐,小将洗耳恭听。”因姬忽的大肆宣扬,秦勇深信眼前的人定是有几分能耐,也知道此次战役的重要性,便认真的听着。   文姜细细道来:“其一,请将军迅速撤回边城百姓,而后及时封闭官道,不要让人随意行走;其二,秘密调集两队信得过将士,一队前往官道,将一路所有人和车行走的痕迹尽数抹去;另一队带上数十长戟,插在小道两边的山上,注意,插得越明显越好。”   秦勇一听,更是大惑不解,“却是为何?”   文姜笑道:“将军照做即可,我担保齐军会乖乖地走向小道,将军到时候带人设伏,必能大胜。”   秦勇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,便点点头,当即就出去办了。    ☆、第五十一章   第五十一章   北风拂肩而过,黄沙缱绻,遥望狼烟骤起,千里寂寥。   七日后,齐军中路大军由管仲和李江率领,汇聚于卫郑边境,对郑国发起攻击,本以为会遭到顽抗,不料却发现所到之处皆是空城,不仅没有守军,连百姓也没见到一个。   “管大夫,您说这郑军,是不是对我大齐虎军闻风丧胆,都逃了?”在拿下第三个空城之时,齐军主将李江甚是得意。   管仲细细查看了地上密集的车马痕迹,皱了皱眉,说道:“非也,据我方潜伏于郑国的探子回报,郑王可是特地请了个高人坐镇,目前已在郑军之中,怎么可能不战而逃?你看这地上,如此密集的车马行人痕迹,应该是将百姓全部迁离了。”   李江也知晓“紫夫人”之事,觉得他的话也不无道理,继而说道:“管大夫所言有理,前面是郑国要塞‘延津’,为恐有诈,我打算先派人去探探路。”   管仲点点头,“那么此次,就由我亲自带人去看看,才好制定对敌之策。”   “那就有劳管大夫了。我就在此安营扎寨,稍后安排得力之人与您同去。”   管仲点点头,稍做休息之后,便带着副将白奎和数十士兵,骑马出了城,往延津方向探路。   当到达岔路口时,他们停了下来。   白奎指着前方,对管仲说道:“管大夫,这应该就是地图上显示的,两条通往‘延津’之路,往左是官道,一面有山,路面平坦宽广;往右是小道,两面有山,相对难行。”   管仲看向前方,片刻之后问道:“如果让你选,你会选择哪条路通行?”   “当然是官道。”白奎毫不犹豫地答道。   管仲又问道:“那如果你是郑军主帅,选一条道让你设伏,你会选哪条?”   白奎认真地答道:“行军之人都知道,两面有山的小道容易设伏,以少胜多,事半功倍。郑军如果要伏击我军,当然会选择小道。”   “是啊,行军之人都知道要选大道而行……”管仲看着他,继续问道,“那你认为,郑国请来的那位,传说中的高人,知不知道?”   白奎一阵嗤笑,“当然知道吧,就连小卒子都明白的道理,这都不知道还怎么算是‘高人’呢?!”   管仲点点头,若有所思,没说什么,而是驱马慢慢往前走。   白奎见状,急忙跟上阻止他,“管大夫,前面不安全,不可再往前。”   “没事,我就在此看看,不会走到岔路上去的。”   看到管仲行了几步,在两条道路分叉的地方停下了下来,白奎才长吁一口气,生怕他进了敌军埋伏区,出了什么意外,自己如何担当得起。   管仲来来回回仔细观察着两条岔路,数次下马查看,不放过每一个细节。   半个时辰之后,管仲说了句“原来如此”,便翻身上马,领着他们往回走。白奎见他大喜的模样,不知为何,只好在后面默默地跟着。   回到军中之时,李江已安排齐军在城外扎营完毕,炊事兵正在准备晚饭,袅袅炊烟腾腾升起。   管仲回到中军帅帐,发现李江正在看着地形图,他见管仲回来,急忙上前问道:“管大夫回来了,此行可有什么收获?”   “当然,收获还不小。”   管仲走过去,坐在案旁,慢条斯理地拿起茶杯,喝了一口,皱了皱眉,说道:“此茶真是粗糙。”   李江笑道:“这行军打仗,自是比不得在临淄惬意,茶叶粗糙也是必然的。”   管仲放下茶杯,“那就在凯旋之时,我请李将军到府上喝好茶,如何?”   “听管大夫说来,定是有了什么妙计。”   “也不算是什么妙计,只是看破了他们的诡计罢了。”管仲起身,走到地图前,“依我看来,郑军是想在去延津的道上,阻击我们。”   李江见他笃定的模样,想来是成竹在胸,“想来也是,郑国不可能这么容易缴械投降,延津是郑国要塞,必然有重兵驻守,这回恐怕已在道上设伏。但以郑国的实力,除去东边和西边的军力,剩下的要想分散在两个道上都设伏,对我军造成不了多大伤害。除非聚集到一处……”   “对!他们只会在一处设伏。”管仲长指一挥,指着地图上的小道,“明日,我们就取道于此,直攻延津。”   李江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看,有些疑惑,“可是,小道容易被埋伏,为何不走官道?”   “这就是我此行的收获。”管仲转身看向他,“李将军可还记得郑国请来的高人?”   李江点点头,“当然。虽不知其实力,却要时刻提防。”   “这高人,在两条岔路上,布了一个局,却不幸被我看破。”   “哦?”李江很好奇,“愿闻其详。”   管仲继续说道:“首先,那位高人必然知道,两山之间的小道容易设伏,也必然会料到我军也是这么想的。其次,通过我今日的观察,发现大道上一点痕迹都没有,完全看不到脚印、马蹄印、车辙,而在小道两边的山上,却隐约看到有不少战戟立于山上。”   李江更加疑惑,“那不是正好说明官道无人路过,也就没埋伏,小道的山上有郑军埋伏?”   管仲摇摇头,“事实恰恰相反。将军难道不记得,郑国将边城百姓撤入了延津以内,如此庞大的人流,难道无一人从平坦的官道通行?再者,在山上埋伏一般用滚石、滚木、弓箭,才能伏击山下的敌人,战戟这样的近战兵器又有何用?”   李江一拍大腿, “经管大夫这么一说,还真是有许多可疑之处!”   “所以,这一切都是郑军的‘高人’在故布疑阵,想是料定我军不会择小道而行,明日估计会倾巢而出,埋伏于官道之侧,企图将我军歼灭于延津之前。”   李江恍然大悟,“原来如此!管大夫果然观察入微、机智过人啊,怪不得大王要让您来督军。”   管仲摆摆手,笑道:“李将军过奖,管仲只是一介书生,这行军打仗之事,还需要依赖将军您和众将士。”   “管大夫过谦了。”李江如释重负一般,“既然难题已经解决了,那我们今晚就吃好喝好,明日一举拿下延津。”   管仲点头应允。   对于此战的成败,他已觉得胜券在握,此刻他最感兴趣的是,那位郑国请来的“高人”,到底是何人。    ☆、第五十二章   第五十二章   翌日清晨,文姜与姬忽一早便立于城楼之上,遥望地平线上晨光乍现,等待着来自远方的“客人”。   姬忽侧头看着她,身上的紫袍迎风翻飞,面纱罩住了她的容颜,只露出一双极力远眺的瞳仁,透露着无限的落寞。   “可以答应我尽量不要伤害他吗?”文姜没有回头,依旧看向远方。   “嗯。”姬忽点点头,唤来侍从,“去告诉秦将军,尽量不要伤害管大夫,将他安全带回来。”   “喏。”侍从领命而去。   文姜叹了口气,她从未想过,他们会有兵戎相向的一天。为了在鲁王宫中生存,她也曾不择手段,也曾杀过无辜之人,但对于他,她还是下不去狠手,即使知道,他就是算计了自己半生之人……   “不如,我们就在那边,等待着那位故友前来‘叙旧’,如何?”文姜指着城外小山坡上的一处亭子,对身旁的姬忽说道。   姬忽顺着她所指的方向,看到了一座孤独立于小山丘上的亭子,皱了皱眉,“眼下齐军临近,在城外恐怕有点不安全。”   “大王放心,这齐军杀不过来的。”文姜转身对他笑笑,“若大王还是担心,就将守城的百余官兵,调往小道出口,若是见到我们的故友,将他请来便是。”   “你真的确定他们会走小道?”姬忽再次问道,兹事体大,他实在有些忧心。   “当然,如果不选择小道,就不是我们所认识管仲了。”   说完,文姜径自走下城楼,往城外亭子走去,阚严紧随其后。   姬忽见状,也只好跟了过去,还差人准备了好酒与几道小菜,与文姜一同坐在亭子里等待着。   天色渐明,一个时辰之后,远方响起了一些动静,小道的方向,升起了滚滚烟尘。   姬忽见状,有些焦急,站起身眺望,来回踱步。   文姜在一旁拨弄琴弦,借琴声努力地稳定心绪,而弹奏出来的,却是连她自己也听不懂的乐曲。   时近黄昏,远处一人骑马飞奔而来,走到亭子里,跪地禀报道:“恭喜大王,我军大捷,齐军已被尽数歼灭,主将李江阵亡,只留下督军管仲与数百残兵。”   姬忽听到捷报,终于放下了紧悬着的心,一拍桌子,喜形于色,“太好了!传令下去,犒赏三军,参与此战的将士全部论功行赏!”   “喏!”士兵领命退下。   姬忽转身,兴高采烈地对文姜道:“夫人真是料事如神!此战大捷,夫人当居首功!”   文姜不动声色,停下手中的琴,起身看着远方缓缓走来的人影,“看来,我们的老朋友要来了。”   姬忽看向远处,见管仲被郑国士兵领着,朝这边走来。   不多时,士兵带着管仲来到亭子前,“启禀大王,齐国大夫管仲带到。”   文姜在桌前坐下,若无其事地给旁边的杯子斟酒,酒滴在无意中撒落一旁。   姬忽看了一眼蓬头垢面的管仲,对侍卫道:“好,你们先下去吧。”   “喏。”   侍卫都退了下去,亭子里只留下姬忽、文姜、阚严和管仲。   姬忽走到管仲身边,上下打量着他,“管大夫,你我又见面了,距离上次临淄一别,已有十余年了,当时寡人还说,很佩服管大夫的智谋。”   管仲理了理散落的鬓发,“可是今时今日,我却输给了您啊……”   “我们难得故人重逢,现在就不谈国事吧。”姬忽说着,在桌前坐下,指了指旁边的座位,“管大夫,请坐吧。”   管仲走过去坐下,逐一打量着他们,最后眼光落在文姜身上,见她披着紫袍蒙着面纱,低垂这头,看不清脸,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。   “这位想必就是郑王请来的高人吧?果然很高明,竟能读出我管仲的心思一般,以局设局,果然精妙。”   文姜将酒杯逐一放好,“管大夫过奖,今日难得故人重逢,各位就畅饮一番,叙叙这十几年的‘旧情’,如何?”   “故人?莫非,夫人与我相识?”管仲问道。   见她不语,管仲又道:“这位高人,若不摘下面纱,又如何畅饮?”   “说得也是。”文姜一笑,起身除去斗篷,放在一旁,而后坐下,将面纱也取了下来。   管仲看到她的那一刻,十分震惊,不小心把酒杯扫落在地,“文姜……”   文姜没有看他,只是从旁边又取来一只酒杯,倒满酒放到他面前,“管大夫怎可直呼孤的闺名,孤乃鲁国夫人,姜氏。”   “哈哈哈……”管仲突然大笑,拿起酒杯,骤饮下去,“是,没想到,鲁国夫人竟有如此智慧,我就先敬夫人一杯!”   文姜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,“不敢当,孤的这些小把戏,又怎能跟管大夫相提并论,管大夫可是运筹帷幄之人,就连千里之外,也能隔空设局。”   姬忽看着他们表面平静的样子,也端起酒杯,“当年我们临淄一别,如今再次重逢,虽各有立场,不得不兵戎相向,却依然算是故友。寡人也敬各位一杯。”   姬忽一饮而尽,管仲和文姜见状,也举杯饮毕。   连饮数杯后,管仲说道:“叙旧就到此为止吧,既然各有立场,今日我落到你们手里,成王败寇,要杀要剐悉听尊便。”   虽然当年姬忽不齿管仲的行为,但却是着实佩服他的才华,要是杀他,于心不忍,可是不杀的话,恐怕今后会是个很大的威胁。   他不知如何抉择,只好看向文姜。   文姜起身,走到亭子一角,背过身去,默默地说道:“让他走吧。”   姬忽想了想,对管仲道:“既然夫人这么说了,寡人也就不为难管大夫,请离开吧。”   “那就谢谢郑王和夫人了。”管仲一拱手,豁然起身离去。   他不惧死,却怕大业未成身先死,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没做,他始终记得,要拼尽一生,耗尽一切,去辅佐一个人成就千秋霸业。他已经牺牲掉太多,又怎可在此时放弃?   文姜回过头,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影,指甲已嵌入掌心,心仿佛又被撕裂开一个个伤口。   原以为自己对他的感情早已冰封,留下的只有恨,直到此刻,她才明白,就算他一次次算计她,一次次让她绝望,她依然初心不改。   有些人,不是说忘就能忘却,有些感情,不是说放就能放下。    ☆、第五十三章   第五十三章   齐军本想长驱直入,迅速拿下郑国,不料中路军却在延津大败,东路公子纠遭遇强敌损失惨重,西路太子诸儿见两路大败,不敢继续前行。加上之前帮卫国复位,齐军损耗了不少军力,自此已无力继续南征。   齐王无奈,只能下令撤兵,休养生息。往后的日子里,齐王着手从各方面恢复国力,但因急于求成,年事已高,又操劳过度,于次年驾鹤西去。   齐国大丧,各方势力却已在暗中盘算。   公子纠及其党羽,私下笼络朝臣,不断扩大势力,至此已有近半数人支持;公子小白自小有宏图伟略,表面一副年少轻狂的模样,实则暗地里汇集了不少志同道合能人异士;作为正统太子的姜诸儿,并没有拉帮结派,但因其身份,也得到了宗亲的支持。   值此关键时刻,管仲和鲍叔牙都在暗暗筹谋。   与此同时,远在鲁国的文姜收到父亲病逝的消息,许久许久呆坐在案前。虽然父亲把她当作礼物一般送了出去,之前也是那么地恨他,但他始终是她的父亲,听到他离世的消息,不由自主地悲伤起来。而她更忧心的,是作为太子的兄长姜诸儿,处在风口浪尖的他,能否顺利继位,决定了他的生死。  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,她都应该回国一趟,祭拜父亲的同时,助兄长一臂之力。   本已在心里拟了种种说服姬允的理由,却没想到,当她提出要回国祭奠之时,他并没有阻拦,只是迟疑了一下,就答应了,还说要和她一起去齐国看看。   十四年前出嫁之时,她还是齐国公主,这次回去,已是以鲁国夫人的身份,拜祭先父。   文姜一边收拾着随身之物,一边想着曾经在齐国的点点滴滴,每想到兄长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,甚至为了她差点被废黜,她就更加急切地想回去。兄长护了她这么多年,如今的文姜,已不是那个不懂事的公主,该换她来保护他了。   “夫人,姝姬身边的侍女胭脂,前来求见。”小乐突然来报。   这个时候,她来干什么,文姜有些不解。“让她进来吧。”   “喏。”小乐出去,领了胭脂进来。   “拜见夫人。”胭脂毕恭毕敬地请安。   文姜看她那略显沧桑的模样,多年未见,她已经不像当年那般趾高气扬,或许是因为孟惠儿失势的缘故吧。   “起来吧。是姝姬有话要你带给孤吗?”文姜问道。   “谢夫人。”胭脂起身答道,“姝姬请求夫人到‘慧芷阁’一叙。”   请求……文姜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字……   “哦?这么多年她都闭门不出,这会怎么想起来要见孤?”文姜有些疑虑。   胭脂跪地,恳切地祈求着:“奴婢不知,但请夫人务必去一趟,姝姬现在身子越来越不好了,她已许久没说话,今日唯一说的,就是想见您。”   文姜见她急得要哭的模样,似乎不是装出来的,退一步说,就算有什么阴谋,去看清楚总比让她背地里暗算好些,“好吧,孤也该去看看她了。”   胭脂一听,喜出望外,赶紧起身在前面带路。   “慧芷阁”里外一片萧条,门口落叶堆积,一个人影都没有,只有几只鸽子时不时飞过。   文姜已无暇去慨叹世态炎凉,她让胭脂和小乐在门口守候,而后便独自进了内殿。   孟惠儿听到脚步声,放下手中的笔,用沙哑的声音说道:“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。”   文姜看着她,愣住了。如今的孟惠儿全然不似当年那般娇艳,她容颜憔悴,头发斑白,穿着破旧简朴的素服,仿佛比自己还要老十岁。   “看来这些年,你过得并不好。”文姜走过去,坐在旁边堆积成山的竹简旁。   孟惠儿一笑,淡淡地说:“好不好并不是看表面,而是问心,心中坦然好过锦衣玉食。再说,大王也算待我不薄,这竹简还是管够的。”   “是么?”文姜对她的话将信将疑,毕竟孟惠儿工于心计,对于她的话不能全信。   文姜又问道,“那么你今日叫孤来此,所为何事?”   “听说,夫人要回齐国一趟。”   文姜看着她,心里的疑虑又加深了,“没想到你深居于此,消息却挺灵通的。”   孟惠儿没有回应她的话,“我只想请你帮个忙,后园里的那些鸽子,帮我带回给他。”   “鸽子?”文姜皱了皱眉,“你打开笼子让它们飞回去便是,又何须大费周章。”   孟惠儿起身,颤颤巍巍地走到窗前,伸手打开木制的窗门,看向后园,“它们认得那个笼子,就像它们的家一样,只要笼子还在,不管多远,都会飞回来。”   “原来如此……”文姜若有所思,“可是,孤为何要帮你?”   “你还记得月姬么?”孟惠儿回头看着她,“作为交换条件,我可以告诉你关于月姬的真相。”   文姜笑着说道:“所谓月姬,不过是你孟惠儿编纂的故事罢了。”   “我承认,当年出于某些目的,在这件事中,给你制造了许多假象。但你真的不想知道,关于月姬的真相?”   文姜想了想,虽然早已从姬允那里得知月姬的真相,但顺便带一笼鸽子也不是多大的事,能换来一个故事,即使是假的,听听也无妨。但还有一个理由,她不敢去想,她不确认自己是否想以此为借口,再见那个人一面。   “好吧,孤答应你便是,说吧。”   “谢谢。”孟惠儿深吸一口气,开始讲述鲁王宫中那个神秘的月姬,“其实,月姬和你,长得并不是很像。”   “这个,孤已知晓。”   孟惠儿回过头来,看着文姜问道: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   “是大王告诉孤的。”文姜答道。   孟惠儿抿了抿唇,冷笑了一声,“没想到,他连这个也告诉你了……想来关于月姬的故事,你也已经知晓了,为何还要我说。”   文姜摇了摇头,“孤只知道了一部分,所以还是想听你说说。”   “好吧,既然如此,我便告诉你全部的真相。”孟惠儿点点头,继续说道,“你认为她和你长得一样,无非有两个依据,一是李嬷嬷的所说的话,二是‘凌月阁’里那幅画。你当年没继续查下去,相信你已经察觉到,李嬷嬷是我安排的,她说假话不难解释;而大王那幅画,其实是因为当年月姬死的时候,满脸都是血,在大王的印象中,她的容颜早已模糊不清。那幅所谓的月姬肖像图,是大王在看过你的画像之后,根据自己的想象所画,或许是因为你们都是才女,让他觉得你们很像。”   听到此处,文姜点点头,跟自己知道的所差无几,但还有一些疑惑,“那你是怎么知道,真正的月姬长得跟孤不一样的呢?”   “那就要说到另一个故事了……”孟惠儿叹了口气,“你一直都觉得奇怪,为何我会知道大王这么多的事,为何我初入宫就深得圣宠,众多的疑团,只因为我自小就生在鲁王宫中。”   此话一出,着实在文姜的意料之外,让她惊异不已,“你……你到底是什么人?!”   孟惠儿看到她惊讶的表情,嫣然一笑, “看来我的故事,对你来说还是有点价值的。”   她眼中透露出无限的苦涩,继续讲着自己的故事,“当年,父母在齐国被杀后,我就被人贩子拐卖到了鲁国,卖到宫中当一个粗使丫头。从我有意识开始,就深深地明白,自己是一个卑贱的奴婢,不像有些人,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。当时我就发誓,就算拼了这条命,也要扭转自己的命运。”   孟惠儿顿了顿,平复了一下心情,“后来,月姬入宫了,据说是因为她不会生育,所以特别喜欢小孩子,所以内务府就安排我到‘凌月阁’伺候,这就是为什么我确定你跟她长得不像。”   “原来如此。”文姜整理了思绪,转而又问,“那你为何大费周章地去编纂故事来骗孤?若是没猜错,封府那卷记录月姬的书卷,也是你换走的吧。”   孟惠儿点点头,“没错,你应该还不知道,帮我偷换那份卷宗的文娘,就是当年跟你一起偷溜出宫的绣文。”   “绣文……”文姜念叨着这个名字,“孤好像记得,那年回宫之后,她就不见了。”   “在你看来,一个卑微的侍女,就算突然失踪了,也是微不足道的。”孟惠儿嗤笑一声,继续说道,“我利用她对我的愧疚,让她去封宅帮我更换了月姬的信息,就是为了让你相信,大王就是你的杀母仇人。”   “孤明白了。”文姜长吁一口气,“谢谢你的故事,孤会遵守承诺,帮你把鸽子带回齐国,交还给他。”   “谢谢。”孟惠儿说完,又回到桌案前,继续抄写书简。   文姜始终没有问出口,这一切是否与管仲有关,虽然种种迹象都已显而易见,但她还是不想从孟惠儿口中得到证实。    ☆、第五十四章   第五十四章   近些天总是阴沉沉的,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永无止境,虽是夏季,却显得有些阴凉。   姜诸儿得知文姜要回来,喜不自胜,在他们到达前几个时辰,便已在临淄城门口翘首以盼。见鲁国马车行近,便匆匆上前。   兄妹二人十余年未见,分外激动,相拥而泣,几乎忘却了两国之间的礼仪。   这平凡的手足之情,却因当年孟惠儿杜撰的谣言,使姬允心中有些不悦,可是他不想扫了文姜的兴致,只能极力地压抑着,表情显得有些古怪。   一番叙旧之后,姜诸儿领着他们到了王宫。   虽是为了加快脚程,简化了随从,文姜只带了阚严、小乐以及姬允的十余个侍卫,但毕竟是以鲁国国君和夫人的身份造访齐国,所以姜诸儿以太子的身份,在“齐德殿”设宫宴款待,邀诸大臣相陪。   姬允携文姜在上席坐下后,文姜扫了一眼殿内众大臣,几乎囊括了文武百官,却独独没有看到管仲。   文姜疑惑地问道:“管大夫为何不在?”   姜诸儿看了她一眼,而后反问道:“你有事找他?”   文姜摇摇头,说道:“也不是什么大事,鲁国有个故人,托我带些东西给他罢了。”   “哦,原来如此。”姜诸儿不紧不慢地说道,“他的膝盖有旧疾,每每遇到阴雨天就疼痛难耐,这些天阴雨连绵,早就差人来禀,腿疾复发,已经好几日没来上朝了。”   文姜问道:“他怎么还有这毛病?”   姜诸儿叹了口气,“唉,早些年也不知怎么的,说是冻坏了膝盖,太医治了好些年都没治好,落下这腿疾。”   “哦,原来如此,那我等下差人送到他府上去好了。”   文姜有些许失落,但依旧装作若无其事。她不断地在心里提醒自己,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帮助兄长。   众人在殿中欢饮,直到有个小厮打扮的人从后殿而入,迅速走到姜诸儿身边,对他耳语了几句,又迅速离开。   文姜见那人走后,兄长有些反常,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,说话也开始有些吞吞吐吐。   “哥哥,你怎么了?”她终于忍不住问道。   “没,没什么。”姜诸儿有些心不在焉,说话也不甚顺畅。   文姜虽然心里疑惑,但想到他有心隐瞒,也就没再多问。   姬允突然发话:“时候也不早了,我们还是先去拜祭先齐王吧。”   “说得也是。”文姜点点头,对姜诸儿说道,“那么就请哥哥,带我们去拜祭父亲吧。”   姜诸儿低着头,仿佛正在想着什么,完全没听到他们说话一般。   文姜见他没反应,有些差异,起身走到他身边,碰了下他的手臂,“哥哥,你怎么了?”   “啊?”姜诸儿方才如梦初醒,有些尴尬,“你说什么?”   “我们说,要去拜祭父亲。”文姜郑重地又说了一遍。   姜诸儿听到她的话,显得有些不安,“拜祭父亲?你看,今天有些晚了,不如明天再去吧。”   姬允转头看了看外面,“这会离天黑还要几个时辰,何以说‘晚了’?”   文姜见兄长欲言又止的样子,仿佛有些难言之隐,就赶紧打了个圆场,“定是兄长喝多了,有些不适,那我们就依兄长的,明天再去吧。”   姬允看了看文姜,点点头,“那好吧,明天再去。”   “那你们就先回去休息吧。”姜诸儿仿佛松了一口气,“妹妹住的‘文德殿’一直空着,寡人也时常叫人打扫,就等妹妹回来住……”   姬允听到此处,瞪了姜诸儿一眼,姜诸儿意识到失言,赶忙补充道:“寡人怕妹妹和鲁王回来探亲之时,住不惯其他地方。”   文姜笑笑,前身行礼,“谢谢哥哥。”   “那你们就先过去吧,我也还有些事要处理,就不奉陪了。”姜诸儿说完,还未等他们说话,就匆匆起身离开了。   文姜见状,更是觉得怪异,但身在齐国,很多事不便插手,只能等安顿下来,再慢慢暗中查探。   他们离开了宫宴,去到了“文德殿”。   虽是十几年了,但殿内的东西,跟文姜离开之时所差无几,没有一丝灰尘,想必是时常打扫。   安顿下来后,文姜便叫来阚严,让他暗中查探齐国的近况,顺便查查那个小厮的来历。   阚严出去后,文姜才静下心来,慢慢欣赏着这殿内的陈设。   这些熟悉的旧物,触动了文姜的心绪,她兴致盎然地给姬允讲述着它们的由来,这里的每一件摆设,都在叙说着一个关于她的故事。   姬允饶有兴致地听着,丝毫不觉疲惫,听着听着,仿佛觉得自己错过了她的童年,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。   夜幕逐渐降临,快到晚膳时分之时,突然传来敲门声。   姬允以为是下人送晚膳来了,就过去去开门,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,只是见到地上有个竹片,就拾起来看看。   竹片上只有几个字——请到管府一叙。   姬允看完,赶忙叫来文姜,“夫人,你过来看看,这是什么?”   文姜走过去,拿过竹片,看出上面是管仲的字迹,又想到此行的目的,想来也是时候去会一会管仲了。   “大王,您先在此处歇息,臣妾要出去一趟。”   “你真的要去?”姬允的言语中满是担忧。   “是。”文姜对他点点头,“齐国一个故人相邀,臣妾必须要去。”   姬允还是很不放心,“要不,等阚严回来再去吧。”   文姜安慰道:“不用了,想来此行是安全的,大王毋须挂心。”   见她如此坚持,姬允也没再说什么,只是让侍卫陪她过去。   在去管府的路上,文姜一直在想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她仔细整理着思绪,兄长本来很高兴地与他们畅饮攀谈,就在那个小厮进来说了几句话之后,变得有些反常,那问题应该出在那个小厮和他所说的话……   一个能进出王宫的人,看样子又不像是内侍……   那张脸,似乎有些熟悉,在哪见过呢?到底在哪……    ☆、第五十五章   第五十五章   文姜坐着马车,悄悄来到管府,管家已在门口候着,一见文姜到来,赶紧过来相迎。   “公主……”管家显得有些激动。   文姜见他已不似当年那般精神,背也开始有些佝偻,毕竟这么多年了,早已物是人非。听他叫自己“公主”,已许久没听到这个称呼,再听之时,仿若隔世。   她对管家微微一笑,“十余年未见,管家可还好?”   “好,好……”管家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,想到当年她常来府上,本以为她会成为女主人,可惜……   想到此,管家强忍住老泪,恭敬地请她入府,“主人正在里头等着,这边请。”   文姜跟着他进到正厅,只见管仲一人独自坐在案旁,腿上披着一块毯子,左手捏着一颗黑子,右手捏着一颗白子,正对着一副棋仔细思索着。   “主人,公主来了。”管家近前通禀。   管仲没抬头,挥了挥手,管家便退了下去。   文姜走过去,见厅内只有他一人。传闻中,管夫人虽出生风尘,却是众所周知的贤妻,她很好奇,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,能捏住他的心。   “管大夫一人在家么?尊夫人呢?”文姜问道。   管仲示意她坐下,“她有事,出去了。”   文姜也没再多问,走到他对面的座位坐下,“没想到才一年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   “是啊,我也没想到。”管仲抬头看向她,见她仍是像上次那般意气风发,微微地笑了笑。   文姜反问道:“这天底下,还有管大夫想不到的事么?”   管仲手一抖,右手的白子不小心掉落在棋盘上,打乱了上面几颗棋子, “曾经,我也以为能掌控整个棋局,却没想到,棋子也会有脱离控制的时候,一颗就足以扰乱棋局。”   文姜拾起那颗掉落的白子,放入棋盒中,再逐一将打乱的棋子归位,“也许,它们不是不愿意做好一颗棋子,而是因为,下棋的人欺骗了它,本以为视它如掌中珍宝,直到被落到棋盘中,陷入困局之时才明白,自己早已被他舍弃。”   管仲没说什么,将手中黑子放到棋盘中,又将白子的棋盒推到文姜手边,“十几年没跟你下棋了,今日既然来了,就下一盘如何。”   “正有此意。”文姜接过棋盒,拿起一颗白子,放到棋盘上。   管仲一边下棋,一边说道:“夫人此行,应该不仅仅是为了祭奠先王吧。”   文姜见他已挑明,便也不再含糊,“管大夫既已猜到,这会又急于相邀,想必是有了应对之策。”   管仲点点头,继续说道:“此时的朝局你我都清楚,公子纠势力庞大,以他莽撞的性子,恐会危及大齐社稷。”   “管大夫可是二哥的师傅,若是他继承大统,你便成了太傅,以你的智谋,想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点都不难,这岂不对你更有利?”文姜诘问道。   管仲继续落棋,“非也。管仲确是公子纠之师,但更是大齐之臣,当以国家社稷为先。若是公子纠当了齐国大王,定会盲目南征北伐劳民伤财,不利于齐国大业。”   “那你认为,何人继承大业最为合适?”文姜说完,将一颗白子落于危处。   管仲笑着落下一颗黑子,将她刚落下的白子拾起,“自然是正统太子。”   “是么?”文姜抬头,对上他那令人琢磨不透的眼神,“你不是一直比较看好小白么?”   “公子小白确实是最有希望完成齐国霸业之人,但却不是此刻最适合继承王位的人选。”管仲看出她的疑虑,继而解释道,“如今的局势,只有正统太子继位,才是名正言顺,其余皆是篡位。若是公子纠,还可以武力镇压,动荡几年也许就能定下来;而公子小白羽翼未丰,若是强行推其上位,恐怕不仅会让他丢掉性命,还会造成齐国内乱,甚至分裂。”   文姜听他这么一说,觉得有点道理,继而问道:“那么,管大夫想必已有了助哥哥顺利继位的良策。”   “这点我早已想好,只要夫人答应我的条件,太子必能顺利登上齐王之位。”管仲看向文姜。   “就知道管大夫相邀,并不是闲话家常这么简单,更不会白白卖我一个人情。”文姜笑着摇摇头,“有什么条件就直说吧。”   “好。那我就直说了。”管仲随手将棋子落在空白处,继续说道,“我的毕生所系便是齐国的霸业,所以希望夫人能以鲁国之力相助。”   文姜嗤之一笑,“一个深宫妇人,如何能操一国之力?”   管仲摆摆手,说道:“夫人何须过谦,以夫人在鲁国的影响力,绝对可以做到。”   “哦,我差点忘了,管大夫的眼睛可是遍布鲁国,根本没什么可以瞒得住你。那么,管大夫认为,我会出卖自己的丈夫和儿子?”   “不需要,只是想让夫人做些顺水推舟之事,不要做违背齐国争霸的事罢了。”   文姜听出他的话,是暗指上次郑国之战。想到兄长曾经的维护,几经斟酌,她最终还是同意了管仲的条件,前提是不损鲁国的利益。   见她应允,管仲又补充道:“还有,为了齐国安定,在太子登基之后,还需要请夫人协助,暗中剪除公子纠的党羽。”   “那是当然,就算你不说,孤也会这么做。”   两人达成共识之后,继续下棋,最后是文姜小胜。   管仲收起棋盒,笑道:“你的棋艺精进了不少,已在我之上了。”   “有时候棋子为了脱离下棋之人,便要赢了他才行。”文姜似有深意地说着。   管仲叹了口气,看看外面,“天色已不早,夫人就先回去吧,省得鲁王忧心。”   文姜起身,看到他扶着拐杖,勉强站起来,不禁问道:“你的腿……”   管仲一瘸一拐地向前走着,“陈年旧疾,不提也罢。”   见他不想多言,文姜便没再多问,一边走一边说道:“孟惠儿让我把一笼鸽子带回给你,此刻正放在驿馆,明日你差人去取吧。”   管仲的心紧了一下,而后点点头,没有作声。   文姜出了门,上了马车,侍从骑马跟随而去。   管仲站在门口,目送她的马车渐行渐远,直到消失在巷子的拐角处,转身的瞬间,发现妻子黄倩正站在门边,默默地看着他。   “你都看到了?”管仲拄着拐杖,走到她身边。   黄倩正想说话,鲍叔牙从内堂出来,她也便咽了下去。   管仲拍了拍她的肩,“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,都明日再说吧。”   “好。”她没再多问,搀着管仲走到厅里,就入了内堂。   鲍叔牙走到管仲身边,对他说道:“公子纠那边……你有把握么?”   管仲拄着拐杖回到案旁,慢慢地坐下,“我当了他师傅十几年,说服他暂时蛰伏,还是没问题的。”   “暂时蛰伏……那……”鲍叔牙恍然大悟,“你真正想让她做的,是那个‘顺便剪除公子纠党羽’吧。”   管仲不置可否,转而说道:“齐国的霸业,只有一个人可以开创,这个人,就是姜小白。”   鲍叔牙点头表示认同,而后又说道:“太子那边……”   “那边有人盯着,不会出什么岔子的。”   “唉……这么多年来,太子也是为了能有当上齐王的一天,好完成当年的承诺,接文姜公主回国,我们却以此相胁,终不是君子之道……”   “他生性懦弱,只能依赖我们,便也怪不得我们了。”管仲也叹了一口气,“他是一个好兄长,却不是好君王。”   外面响起了打更声,已是亥时。   “时辰到了……”管仲默默地说道。   鲍叔牙问道:“什么时辰到了?”   他没有回答,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棋盘,而后揭开棋盒的盖子,拿出一颗黑子,放在棋盘上,瞬间让棋局反败为胜。   “你从来不知道,一个好的棋手,从来都是珍爱自己的棋子,若不是棋子脱离掌控,又怎会舍弃……”    ☆、第五十六章   第五十六章   回宫的路上,文姜坐在马车里,细细琢磨与管仲会面的每一个细节,她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,也不像他行事的风格。   正在深思之时,突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。   文姜掀开帘子,探出头一看,发现是姬允和小乐骑马向这边狂奔而来。   他们在马车旁边停下,急匆匆地下了马,跳上马车。文姜还没来得及开口,姬允便催促车夫转头出城。   文姜甚是诧异,忙问道:“大王,这是怎么了?”   姬允气喘吁吁地坐在她旁边,紧紧握住她的手,“阚严去查探之后,在王宫附近发现很多黑衣人,他们正在商量,如何袭击我们。”   “什么?!”文姜一听,十分震惊,“在这大齐王城,什么人竟敢如此目无法纪?!”   “据阚严说,那些人看起来都是训练有素的,不像是盗匪之流。”姬允说道。   文姜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,思索了一下,“齐国王位之争……此刻要除掉我们,又能在临淄动手的,恐怕就只有一个人了……”   “是公子纠?”姬允看着她问道。   “是。”文姜点点头,继续说道,“他应该是觉得,我们这次回来,定会帮哥哥对付他,所以铤而走险,先下手为强。”   说到姜诸儿,文姜突然想到什么,“哥哥……那哥哥现在岂不是很危险?”   姬允握住她不安的双手,尽力安抚她,“他是齐国太子,在齐王宫中,没人敢伤他的,放心。”   文姜还是不放心,又想到白天兄长在宫宴时的异常举动,更加不安,“不,不,回去,回宫去!”   “文姜!如果他都有危险,你现在回去只是白添了一条性命而已!”姬允喝住她,“阚严特别叮嘱,让我们立刻回国,在齐国多呆一刻,就多一分危险!”   文姜看着他的眼睛,平定了下情绪,努力地保持冷静,她看看姬允,又转头看看小乐,问道:“阚严呢?”   小乐一听,哇的一声大哭不止,“阚统领他……他满身是血……他死了……”   文姜挣脱开姬允的手,转身抓住小乐的肩膀,“你说什么?!”   “夫……夫人……阚统领,他死了……”小乐哭得更伤心了。   “死了……死了……”文姜念叨着,完全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,“怎么会……他武功这么高,怎么会死?”   “他回来的时候,满身是血,想来那些黑衣人是多么可怕。”姬允低下头,“他拼了命回到‘文德殿’,就是为了给我们带回这个信息,让我们赶紧走。”   想起阚严这么多年来,一直忠心耿耿保护自己,现如今,就连性命垂危之时,也不忘她的安危。   文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伸手抹去泪痕,此时绝不是伤心的时候。   “文姜……”姬允见她努力压制着伤痛,心疼不已,伸出长臂,抱住她颤抖的娇躯。   就在这时,周围响起了惨叫,姬允掀开帘子一看,后方有数十黑衣人骑马向这边狂奔而来,时不时还放出冷箭,马车旁的侍卫不停地闪躲、抵挡箭支,却也死伤数人。   姬允见状,大声对车夫喝道:“快点!”   “没想到,他们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行刺了……”文姜咬了咬唇。   话音刚落,一支箭穿过帘子,直奔文姜而来,姬允迅速伸手将她推倒,箭头划伤了他的手臂,从文姜耳畔呼啸而过。   文姜倒在车凳上,见他的伤口流出鲜血,赶忙坐起身,“大王……”   “没事。”姬允摇摇头,抱住文姜,挡在她前面,将她护在怀中。   转瞬间,黑衣人越来越近,侍卫已死伤过半,就连车夫也已中箭身亡,摔落马车。   马走了没多远,就因无人驱使而停了下来。   姬允见状,拉起文姜走到车头,抽出佩刀砍断缰绳,而后将文姜和小乐抱上马,“好好活着,同儿和鲁国,就交给你了。”   还没等文姜反应过来,他用力地将刀柄撞向马匹,马嘶吼一声,飞快地往前跑去,小乐紧紧拽住缰绳,平稳身体,带着文姜急驰而去。   而后,姬允提起佩刀,转身与侍卫奔向黑衣人,拼死厮杀,阻挡他们前行。   文姜一路哭喊着,快到城门之时,一群人从巷子里窜出,阻挡了她们的去路。定睛一看,领头之人是鲍叔牙。   鲍叔牙驱马上前,“夫人,管大夫得知公子纠欲刺杀你们,叫我带人前来相助。”   文姜一听,赶忙指着后方喊道:“快!快去救他!”   鲍叔牙赶忙带着人马,往她们来时的路上狂奔。   “小乐,往回走。”文姜对小乐喝道。   小乐哭着摇头,说道:“夫人,不行啊!大王和阚严都是为了救您,现在回去,他们所做的就都白费了!”   “看着他死,独自去逃命,孤这半辈子才是白活了!”   文姜不由分说,从小乐手中抢过缰绳,不顾她的劝阻,驱马往回奔去。   回到原处之时,鲍叔牙一众刚击退黑衣人,地上横着许多尸体,文姜下了马,找到了倚在墙边的姬允。他用佩刀支撑着手臂,身上多处刀伤、箭伤。   “大王……”文姜跪在他身边,泪流满面。   姬允喘着气,勉强对她露出一个微笑,“别哭,寡人没事……”   这时,鲍叔牙领来一辆马车,对文姜说道:“临淄有太多公子纠的势力,你们必须马上离开,这些护卫会一路护送你们回去。”   文姜点点头,和小乐一起搀着姬允上了马车,迅速离开了临淄。   一路上,文姜抱着受伤昏却的姬允,坐在颠簸的马车内,小乐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伤口。   做了十四年的夫妻,她一直觉得,能够相敬如宾已属不易,她从未想过,他这样一个掌握生杀大权的诸侯王,竟会拼上性命来保护她。   这场九死一生的齐国“祭祀”之行,隐藏着太多危机,和太多看不透的阴谋。   她的双拳死死攥着,指甲嵌入掌心,“阚严,你放心。孤一定会保住这条命,让害你之人付出代价……”    ☆、第五十七章   第五十七章   离开临淄之后,他们经历了心惊胆战的一路狂奔,犹如逃亡一般。   在踏入鲁国边境的一刹那,文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,她的人生中,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,她不敢想象,若是他们死在齐国,姜诸儿和姬同会陷入何种境地。   回到王宫后,文姜让太医给姬允处理伤口,听说他无大碍,才稍稍减轻了心里的愧疚。想来若不是自己执意要去齐国,阚严不会死,姬允也不会差点丢了性命。   休息了一夜后,文姜终于有精力去整理思绪,细细回忆着在齐国发生的事。   仿佛自离开临淄之后,一路上没有再遇到什么阻碍,既然公子纠有心杀他们,而且已经动手,若是不乘胜追击,轻易放过了他们,岂不是后患无穷。这让她的疑虑又加深了一层,但转念一想,公子纠向来有勇无谋,如此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。   再者,就是宫宴上的那个小厮,文姜始终在想,此人到底在哪见过。逐一排除了兄长的侍从之后,能出入宫禁的人,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管仲,但在自己的记忆中,管府并没有这个人。那还会是谁呢?   她捕捉不到对于此人的记忆,只好暂时放下,当务之急是瓦解公子纠的党羽,为了兄长,也为了死去的阚严。   管仲也按照他们的约定,说服了公子纠,让姜诸儿顺利地登上了王位,至于他是怎么做到的,文姜也不想深究,他自有他的能耐,主要是她看到了想要的结果。   齐王姜诸儿正式即位后,管仲和文姜开始了他们的计划,两人都动用了各自过人的智慧,里应外合,逐一瓦解公子纠的势力,经过一年的时间,暗中剪除了他过半数的党羽。   在此项计划中,文姜一直对管仲有所保留,不仅是因为种种未解开的疑窦,更多的是因为她太了解这个人,他精于算计,任何简单的事都不可能跟他扯上关系。所以,她在公子纠的党羽中,挑选了一部分可利用之人,转化为自己的势力。   齐国的政局渐入安定,已是齐王的姜诸儿,亦是不忘每个月给文姜写一封家书,询问她在鲁国过得好不好。   他仍是记得当年的诺言,但对于文姜来说,鲁国有那个拼死护她的丈夫,也有乖巧懂事的儿子,自齐国那次凶险之后,她觉得鲁国,仿佛才更像是她的家。   日子又陷入了平静,对于享受平静之人来说,总是在内心深处拒绝相信它是短暂的。   转瞬间,又是一个秋季,凉风飒飒,枯叶化泥,秋高气爽的时节,天空格外开阔。   文姜登上城楼最高处,迎风而立。紫金鸾凤袍迎风飘曳,沉甸甸的金步摇飒飒作响,这华丽尊贵的象征,却是那么的沉重。   她总喜欢在这样明媚晴朗的时节,站在全城最高处,将大好河山尽收眼底,在那地平线消失的地方,仿佛能看到自己曾经的故乡和亲人……   小乐静静地站在旁边。这么多年一路走来,也就剩下她,还陪在文姜身边了。   “哥哥已是齐王了,小乐,你可想回去?”文姜看着远方,若有似无地问道。   小乐摇摇头,说道:“当年太子殿下让奴婢跟随您,这辈子,您在哪,奴婢就在哪。”   “当年一起过来的人,阚严死了,小曲背叛了孤,就连孟惠儿都已闭门不出了,也就剩下你,还一直陪着孤。”文姜慨叹道。   “只要夫人不嫌弃,奴婢这辈子都会跟在您身边。”   文姜回过头,看着她笑了,“是孤没有为你考虑周全,蹉跎了你这么多年,改日,孤就去向大王请旨,给你指户好人家嫁了。”   “不,奴婢不想嫁人,只想留在夫人身边。”小乐略带哭腔地说道。   文姜转过身去,“可是,孤却未必能护你一世周全……”   此时,一人匆匆走上城楼,小乐忙过去拦阻,“夫人在此静思,不得打扰。”   来人恭敬地回道:“奴才是齐国的役使,齐王有封家书,要奴才亲呈夫人。”   文姜听到声音,回过头来,“是哥哥的家书吗?拿过来吧。”   役使赶忙走过去,将怀中揣着的竹筒交给文姜,然后又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。   文姜打开竹筒,取出里面的竹简,看到确是兄长的字迹。   看着看着,她的笑容僵在脸上,开始变得不安,然后有些发抖,她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地平复心情,却无济于事。抑制不住的泪,夺眶而出。   小乐见状,赶忙走上前,扶住几近跌坐在地的她,急切地问道:“夫人,您怎么了?”   文姜转过头,通红的泪眼看着一脸茫然的小乐,声音沙哑, “小乐,他死了,他死了!”   “谁,谁死了?”小乐有些不知所措。   过了许久,文姜才勉强说出来—— “管仲,他死了……”   她的心是那么的痛,甚至连手中的竹简掉落也没发觉。竹简的末尾在地上展开,露出五个字——齐王 姜诸儿。只是此时的她,已无暇顾及。   小乐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,却见她突然站起身,跑到城楼边,扯下头上的凤冠,奋力抛出城楼,迎风散发,仰天长笑。   “十五年了,整整十五年,你终究是输了!你以为你可以操控孤的一生,但现在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下,而孤还好好地活着!哈哈哈哈!”   小乐见她又哭又笑的模样,不知所措,只能默默地看着。跟了她十几年,小乐知道,此刻的她,是想用笑声来掩盖心中的悲痛。   许久许久,风吹干了文姜脸上的泪痕,她转过身来,披散着头发,缓缓走下城楼。   文姜头脑一片空白,只凭着躯体的惯性,一路走回了“广懿殿”——这鲁王宫中,她最熟悉的地方。   眼前不断飘过关于管仲的画面,他们曾经是那么开心,她曾视他为一切,即使后来发现自己被他重重算计,听到他的死讯,仍是忍不住为他难过,就仿佛记忆中最重要的部分,被残忍地撕扯,分离而去……   回到殿内,小谷子正好来传话,说大王今晚有要事与朝臣相商,就不过来了。   文姜就像没听到一般,只是默默地走到窗台边坐着,没再说一句话。   小谷子瞥见小乐对自己使眼色,便也没说什么,识趣地退了下去。    ☆、第五十八章   第五十八章   文姜一直坐在窗边,一动不动,默默地看着星辰在天边逐渐退去,清晨第一缕曙光撒在掌间。   小乐端着一碗粥进来,走到她身后,轻声地说道:“夫人,喝口粥吧。”   一夜没合眼,文姜显得疲累不堪,许久才反应过来,微微地摇了摇头,“孤没胃口。”   “您都在这坐了一晚上了,连口水都没喝,身体怎么受得了?”   小乐见她一言不发,依然呆坐着,又说道:“刚才狱卒来传话,说是小曲想要见您。”   当年下毒之事,小曲本该处死,但文姜念她在身边侍候多年,也没真正加害过她,便留了她一命,一直关在牢中。   “孤现在没心情见她。”文姜依旧无神地看着窗外。   小乐把粥放在旁边的案上,说道:“她说,有一些关于管大夫的事,想亲口对您说。”   “是么?他还想通过小曲,告诉孤什么。”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,文姜有些动容,捎带一会儿,又说道,“叫人把她带过来吧。”   “喏,奴婢这就让人把她带来。”   小乐走了几步,又回过头来,说道:“您现在先把粥喝了吧,太子同还需要您照顾呢。等您喝完,小曲也就到了。”   想到年少的姬同,他那么依赖父母,尤其对她的话言听计从,乖巧懂事的同时,却也欠缺了主见。这样的他,不能没了她的照拂。   文姜点了点头,端起粥放到嘴边,喝了一口。   小乐见她肯吃东西了,便转身往外走去。   不多时,小乐回到“广懿殿”,后面跟着内卫,小曲站在他们中间。   小乐上前行礼,“夫人,小曲带来了。”   文姜转过头,看到小曲之时,心中愕然——她已全然没有当年的模样,如今的她骨瘦如柴,蓬头垢面。   “你们先出去吧。”文姜对旁人吩咐道。   殿内之人应声退下,关上殿门,独留下文姜和小曲。   “夫人……”小曲长揖跪地,伏在地上大礼参拜,“谢谢夫人还肯见奴婢。”   “起来吧。”文姜有些乏力地说道,“看来这些年,你受了不少苦。”   小曲立起身,对她摇了摇头,“不,奴婢本该死了,是夫人仁慈,留了奴婢一条贱命。”   文姜示意她坐,继而说道:“小乐告诉孤,你有话要说。”   “小乐是个好人,这么多年来,她时常到牢中探望,只是奴婢自有使命,注定要辜负了这份姐妹之情。”小曲跪坐在殿内,眼神中满载着忧伤,“昨天她来告诉奴婢,管大夫……死了……”   文姜点点头。   小曲略带哭腔,说道:“当年,夫人看到了那封书信,应该已经知道,奴婢是管大夫派来的,如今他已死,奴婢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,只想说自己想说的。”   见文姜点头,小曲继续说道:“奴婢是管大夫一手训练出来的,早在他收留孟惠儿之前,便已在他身边,甚至比夫人更加早认识他。”   “原来,他早就有所图谋。”文姜听到此,自嘲地笑笑,“那么当年在市井中遇到孤,也不是什么偶然吧。”   小曲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点点头,“管大夫是个有宏图大志之人,他的学识,他的谋略,让奴婢甘愿追随于他,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,也在所不惜。”   “你爱他?”文姜问道。   小曲摇摇头,“‘爱’是多么狭隘的一个字,奴婢并不爱他,而是把他当成了一切。”   “是么……可是,在他眼中,你也许只是其中一颗棋子……”   “奴婢生来就是卑微的,能成为他的棋子,已然是一种幸福。”   文姜看着她坚定的眼神,心想,这么一个不择手段的他,到底有什么魅力,值得让她甘愿付出一切,亦毫无怨言。此刻的她,仿佛是乱世中的一名死士,为知己者,视死如归。   小曲继续说着:“他送奴婢到齐王身边收集情报,也料到齐王定会派奴婢陪夫人出嫁,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规划好的方向发展,本来成功在望,历史将在他的带动下翻开新的篇章,但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变数……”   小曲顿了顿,看向文姜,“这个变数,就是夫人您。齐国文姜公主,几乎让他想要放弃自己的宏图大志,去做一个默默无名的山野村夫。”   文姜嗤笑,“你说这位算计了孤半生的人,肯为孤放弃他的野心?”   小曲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,仿佛是恨,“夫人可还记得,您出嫁前,管大夫病重。那是因为,他在雪地里跪了整整一夜,就是想请老天帮他选择一次,如果第二天还能上朝,便不再争斗,放弃一切,带自己最爱的女人离开,从此避世隐居。可惜,他却一病不起,还伤了膝盖,落下陈年腿疾。”   文姜震惊,她怎么也没想到,会有这么一个故事,管仲的腿疾竟是当年因自己而落下的。她不可置信地摇头,手紧紧攥着衣角,颤颤发抖。   小曲继续说道,“天意如此,他只能求孟惠儿陪您一起远嫁,好在鲁国互相帮衬。可是,他也知道孟惠儿的私心,怕她给您造成伤害,所以又利用先王的爱女之心,让他安排奴婢在您身边,好一路帮您剔除掉所有的绊脚石。”   文姜不可置信地瞪着她,喉中哽咽,说不出一句话。   “还记得‘慧芷阁’的鸽子么?”小曲站起身,走到文姜身边,在她耳畔说着,“当年‘堕胎’二字,是他传递给奴婢的,意在铲除掉孟惠儿的孩子,因为那是您和太子同最大的绊脚石!而她孟惠儿,从来就不知道鸽子是来往于齐鲁的!”   “不,你这个骗子,一次次地骗孤,孤绝对不会再相信你了!”得知真相的文姜,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狂澜,她犹如发疯一般,指着小曲咆哮,“你走!走!孤不想看到你这个骗子!”   殿外之人听到声响,急忙推门进来,拉开小曲。   “管大夫都已经死了,奴婢已经没有骗您的必要,只是想来告诉您事实的真相,好让他在九泉之下安息。”小曲看着文姜的样子,失声发笑,“既然要说的都已经说了,奴婢也该随他而去了,希望在黄泉路上,还能赶上他的步伐。”   说完,她挣脱周围的人,用力撞向柱子。小曲躺在地上,鲜血染红了她枯瘦的容颜,变得那么狰狞……   真相竟是如此,只怪他们都太过聪明,算计得太多,知道的太少,注定要相爱相杀……   文姜看着她,感觉一阵晕眩,昏倒在地,“广懿殿”顿时乱作一团。   谁也没空去留意,此时在窗外,有几只美丽的鸽子,无声无息地飞离……    ☆、第五十九章   第五十九章  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,梦魇漫无边际,就像很多年前,那个可怕的噩梦一般,缠绕着她,让她陷入黑暗。直到感受到手心的温暖,她才有了回到现实渴望。   文姜睁开眼时,看到姬允坐在床边,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,见她醒来,转忧为喜。   “夫人醒了,太好了。”   文姜看着他,露出一丝笑容,似是在安慰他,“大王怎么来了?”   一旁的小乐见她醒来,端着汤药过来,说道:“大王听说夫人晕倒,就急忙赶过来了。”   文姜撑起身子,姬允扶她靠在床头,“夫人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,太医说了,切不可大喜大悲。”   文姜点点头。   姬允接过小乐手中的药碗,递给文姜,“先把药喝了。”   文姜喝完药,擦了擦嘴角,沉默了一会儿,而后对他说道:“臣妾想去齐国一趟。”   “哦?夫人为何而去?”姬允看着她的眼睛,认真地问道。   “故人逝世,想去送送他……”文姜淡淡地答道。   “原来如此……”姬允点点头,“正好,寡人昨日刚收到齐王的国书,天子已将王妹许给齐王,不日便要准备迎亲之礼,所以特邀寡人前往齐国,主持大婚。”   文姜一听,问道:“哥哥要迎娶王妹?”   “夫人……不知情?”姬允看了看她的神情,似乎不像在说谎,那么,她口中逝世的“故人”,到底是谁呢,还有谁能让她如此。   文姜摇摇头,“这确实是大喜之事。那大王是准备前去?”   “嗯,昨日跟大臣们商议后,觉得是该去一趟。正好陪夫人一起去祭拜故友。”他虽然知道,齐国可能是危机四伏,实际上大臣们并不建议他去,但听到文姜说要去齐国,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借口。   “可是……”想到上次的险境,文姜很是不安,劝说道,“大王身系一国重任,不可轻易涉险,还是别去了吧。”   “寡人没阻止你,你也就别阻止寡人了。”姬允打断她的话,“若是不让寡人同去,夫人也不能去。”   听他这么说,文姜沉思了一阵,最后只好点点头。   如果说管仲是她心中的伤痛,那么姬允就是抚平伤口的良药。这么多年了,他始终在她身边,是彼此最亲近的人,还有他们的同儿,注定此生将他们系在一起……   文姜决定,此去齐国,送管仲最后一程,从此不管对错,只当他是一段过往的回忆,将永远埋进坟墓,不再复苏。   姬允一笑,又说道:“我们的同儿天资聪颖,寡人想让他提早涉足政事,这段时间就让同儿监国,有丞相辅佐,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乱子。”   “可是,同儿缺乏主见,臣妾担心,他会被人左右……”文姜说出了自己的顾虑。   姬允摆摆手,说道:“夫人这就说错了,同儿对我们言听计从,是因为孝道,并非缺乏主见。”   “大王,夫人,姝姬说有事要求见夫人,此刻正在殿外候着。”小谷子在门外通报。   姬允皱着眉头,喃喃自语,“她这么多年都没出来,这会怎么突然过来找你?”   文姜想了想,对姬允说道:“她难得出来,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,还是见一见吧。”   听她这么一说,姬允点点头,让小谷子传孟惠儿进来。   孟惠儿仍似当年的模样,只是略微清瘦了些,多年来一直抄写诗书,也显得更加沉静了。她进来后,恭敬地行了礼。   “妹妹就毋须多礼了,过来坐吧。”文姜示意她坐在床边。   孟惠儿看看文姜,又看看姬允,没有上前。   姬允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,想来是有事要跟文姜私下商谈,于是便起身说道:“寡人还有些政务要处理,姝姬就替寡人陪夫人说说话,寡人就先走了。”   小乐也赶忙放下手中的杂务,送姬允出去。   见他们离开,文姜才发话,“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,这回又想让孤给你带什么呢?”   “消息?”孟惠儿有些疑惑,“不知夫人说的什么,不过确实是想请夫人帮忙,带些东西到齐国。”   “这次又想用什么故事来作为交换呢?”文姜问道。   孟惠儿说道:“没有了,知道的都告诉夫人了,这次来,仅仅是恳求,当然,夫人可以拒绝。”   “罢了,罢了,说吧,带什么。”文姜叹了口气,想来她也是可怜之人,如今落到这种境地也不好过,遂不打算为难她。   孟惠儿道了声谢,而后说道:“以前在管府整理藏书的时候,他总慨叹自己的书籍太少,这些年来,我不停地抄写,终于将这鲁王宫的藏书都抄了一遍,想麻烦夫人派役使送往齐国,交到他手中。”   文姜听后点点头,“好吧,也罢,他都不在了,权当是孤帮你最后一次。”   孟惠儿一听,抬头看向文姜,“不在了?谁不在了?”   “管仲,他不在了,你不知道么?”文姜看着一脸吃惊的孟惠儿。   “不!不!你不想帮忙就说一声,何必要来骗我!他怎么会死!你这个骗子!”孟惠儿捂住耳朵,疯狂地摇着头。   见她的悲痛欲绝的模样,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,看来,她确实还不知情。   “孤又何尝想这是真的……”文姜说完,缓缓地躺下,拉好被子,泪痕划过眼角,坠落在枕上。   她想安静下,安静地睡会,这十五年来,她实在太疲惫了。她就这么安静地躺着,一动不动,仿佛完全听不见其他声响,任凭内卫将几近癫狂的孟惠儿拉出殿外。   夜里,宫中响起了骚动,仿佛听到了无数脚步声。但文姜实在太疲惫了,只想就这么躺着,无意去理会。   半个时辰后,小乐进来告诉她,孟惠儿自焚了,大火烧毁了整个“慧芷阁”,以及她抄写的上千卷书册,也跟着她一起,化为了灰烬。   她终于带着她的书册,化成了飘飞的灰烟,不知能否在风的带领下,回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地方……    ☆、第六十章   第六十章   尽管群臣全族,但姬允仍是回了国书,同意齐国的邀请,以为齐王与天子之妹主持大婚为名,带文姜一起去临淄祭奠故人。随后,他将朝政交给姬同,又令李丞相辅政。   这次,文姜考虑到小乐胆子小,上次的惊吓还未平复,便让她留在鲁国,顺便也负责照顾姬同的起居。   不多日,姬允和文姜分别安排好前朝、后宫事务之后,便坐上马车,带领着长长的仪仗,往齐国直驰而去。   路上颠簸数日,当他们到达临淄之时,只看到宫里的依仗在城门迎候,却没看到姜诸儿,询问之下,侍者才告知,近些天齐王都在忙于筹备大婚,无暇前来,让他们先在驿馆休息。   “既然如此,就先去祭奠故人吧。”姬允说着,看向文姜,他迫切地想知道,这个人到底是谁。   文姜看出了他的心思,说道:“既然大王这么急着想知道,那就先去吧。”   姬允被看穿了心思,尴尬地笑笑,说道: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夫人,不过寡人很开心,夫人又有精力来猜寡人的心思了。”   考虑到红白事相冲,不宜将依仗带过去,且一国之君涉外臣丧事终是不妥,必然要掩人耳目。于是,他们先回了趟驿馆,把侍从都安排在那歇息,而后再换成普通百姓装束,穿上素色衣衫,出了门。   文姜带着姬允,一路来到管府。在门口便见到满目素缟,哀乐声声充斥于耳,里面声声泣音传来。   这一刻,姬允终于知道了,她口中的“故人”,原来是管仲。  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,但切实看到此景时,文姜还是感觉有汩汩伤痛涌上心头。   姬允见状,伸出手,想用自己的掌心给予她仅有的温暖,他扶着她,慢慢地往里走。   往日的正堂,此时已经设为灵堂,一口紧闭的棺木,放在正中。   四下都没有看到管府的管家,一个门僮见他们进来,走到棺木旁,对蹲在地上烧冥帛的妇人禀报:“夫人,有人来祭奠。”   妇人听到声音,回过头来,看了看来人,没有说什么,只是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瞪着文姜。   文姜惊讶地发现,那妇人竟跟自己有几分相似,顿时有些错愕。   姬允见文姜出神,忙说道:“我们是管大夫的故友,多年未见,没想到再来临淄却听闻他的噩耗,这次前来拜祭,只为悼念以寄哀思。”   “哦,原来如此,二位有心了,贱妾代亡夫谢谢二位。”妇人叩头拜谢。   原来她就是传言中,管仲娶的那位青楼女子,田倩。当年他不顾流言蜚语,大礼将她娶进门,所有人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着。原来,真相竟是如此……   看到她时,文姜仿佛明白了什么,就如当年,黄倩看到她时一般。   但是此时此刻,一切都已随着管仲的逝去,而变得毫无意义。   文姜独自上前拜祭,姬允则站在一旁候着。   她在家仆的带领下,到灵牌前上了香,而后绕到棺木旁,抚摸着紧闭的棺木,问道:“为何这么早就盖棺了?离出殡还有些日子吧。”   田倩低下头,抹了抹眼泪,答道:“亡夫是因重病,猝然离世,容颜有些骇人,所以就提前盖上了。”   “哦……”文姜叹了口气,有些遗憾,本想来看他最后一眼,没想到天不从人愿。   沉默良久,田倩突然问道:“你……还爱他么?”   “什么?”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,让文姜感到有些惊讶,“你……知道我是谁?”   田倩冷笑一声,“我不知道你是谁,只是认得你的脸罢了,自从去年,在这里看到你,我就没安生过。”   “去年?”文姜回忆着,“原来那天你在府里。”   “我是多么希望那天不在。”田倩抬头,恶狠狠地瞪着她,“在见到你之前,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女人,身在风尘却能嫁入官家,还有个百般呵护自己的丈夫,完美得让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。就是因为看到了你,看到他目送你离开时的眼神,我的梦就裂了,那时我才明白,原来这一切,确实不是真实的。”   文姜走过去,拍拍她的肩,安慰道:“如今,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……节哀顺变……”   田倩收起了凌厉的眼神,低下头,继续将一张一张的冥帛投入火中,“可是后来,我又庆幸自己不是你……真是越来越不明白他了……”   文姜不明白她所言何意,可也无暇去理会,只觉得她是因丈夫乍逝而哀伤过度,导致言语有些失常。   就在这时,门外进来两个人,文姜定睛一看,认出是弟弟姜小白,这么多年没见,他长大了,长成了英姿飒爽的小伙子,身着军装,腰间别着一把佩刀,闪烁着刺眼的光芒。   另一人跟在他旁边,应该是侍从,俨然一副小厮打扮,似乎有点眼熟。   文姜仔细想了想,却震惊地发现,那就是三年前到“齐德殿”传话的小厮,就是他,让兄长坐立不安。   她终于想起来了,在自己未出嫁之时,这个小厮就一直跟在小白身边,是他的伴读,怪不得当时觉得眼熟,却想不起来是谁。很多人她都想到了,唯独没有想到小白身上,毕竟在她的记忆中,小白仅仅当年那个聪慧的孩子,他的笑容,总是那么温纯善良。   本想上前跟小白说点什么,抬首举足间却对上了他冷漠的眼神,这其中,似乎有什么不寻常……   文姜停下脚步,再次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棺木,又联想起上次回临淄之时,兄长在城门口等了他们几个时辰,以及一尘不染的“文德殿”……   原来如此,她终于明白了。   文姜赶紧几步走到姬允身边,在他不解的目光下,拉起他就往外跑去。   可是,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。   姜小白抽出佩刀,在空中挥动了几下。霎时间,一群蒙面人从四面八方涌入灵堂,重重地包围了他们……    ☆、第六十一章   第六十一章   潮湿昏暗的囚牢中,文姜又见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,他依旧穿着初遇时的白衫,恍若当年。   他打开了牢门,走到她身边,默默地坐下。   “我始终没想到,你会用自己来算计我。”文姜平静地说着,没有一丝表情,之前所发生的事,足以让她心寒彻骨。   眼前之人,正是那个,本应明日出殡的“亡者”——管仲。   “对不起。”他有许多话想说,此刻却只挤出这三个字。   文姜摇摇头,这么多年来,他所做的一切,又岂是用这三个字可以偿还的,她宁愿他欠着,欠她一辈子。   他们都没说话,就这么坐着。   “你选好了吗?”文姜打破了沉寂。   管仲点点头,“选好了,早在十六年前,在书阁外听到他的回答,我就选好了。”   文姜转头看着他的神情,如此的坚定,仿佛在述说着自己的信念。“那么,为何不在父亲在世时,就设计易储?这样小白继位,岂不是更顺理成章?”   “当时齐国各大家族,暗地里支持公子纠的不乏少数,我必须用‘正统’的太子打压他们,而后利用与鲁国的里应外合,削弱公子纠的实力,自己也可以潜伏在公子纠身边,借机挑起他与支持正统的宗亲争斗,以削弱双方实力,为公子小白扫清障碍。”   “管大夫雄才伟略,看来小白成为雄霸列国之王,指日可待。”文姜抬头,看着天窗里露出的熹微阳光,淡淡地一笑。   管仲看着她洒满阳光的脸,笑颜恍若隔世,最后一次见她纯净地笑着,还是未出嫁之时,“看来你想的跟我一样,都认为公子小白,才是最适合成为齐王之人。”   “管大夫心思缜密,岂是常人能猜透的,亏我还以为真能胜过你,真是可笑。”文姜自嘲地笑笑,“看来,我这辈子,都逃脱不了你的算计了。”   管仲沉默,不知该说什么。   顿了顿,文姜又道:“我怎么没想到,一个关在鲁国天牢中的奴婢,又怎能这么快,就知道一个齐国大夫的死讯。这分明是一个局,我真是够愚蠢的。”   或许,她并非想不到,而是因为被哀伤所蒙蔽,或是在潜意识中,不愿去相信,他会以自己的死来设计于她。   “所有的一切,都是我对不起你,可是,我不得不这么做。”管仲叹了口气,手掌用力地按在石板上,青筋凸起。   他顿了顿,缓缓地叙说着:“你父亲是个有才略的君王,他早有制霸天下之心,但却缺少果断,所以到死也未能完成霸业;如今的大王姜诸儿,柔弱无能,固步自封;公子纠性情暴戾,不思德政民生;齐国的未来,只能靠公子小白,他的政见与我不谋而合,是上天赐予我的明主,就算竭尽一切,我也要助他成就霸业。”   文姜看着他的眼神,透露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,“所以,你布下了一个天大的局,利用了孟惠儿,牺牲了小曲,也算计了我,对么?”   管仲避开她的眼睛,没有回答。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,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选择这一条路。以前,他总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,她们的牺牲,是为了大业、为了天下所有食不果腹之人,他害怕去承认,也不敢去承认黑暗的另一面——实际上,是利用了以他为信念的女子,去完成他所谓的“大业”。   管仲伸出颤抖的手,想去触碰她,最后却停在半空中,良久,又收了回去。“只要你答应留在齐国,与我一起帮助公子小白,这里不会有人为难你。”   “帮助小白……”文姜摇了摇头,“帮助你们杀死我哥哥和丈夫吗?最后再杀掉我?”   事到如今,她清楚地知道,要让小白登基,第一个要除掉的人就是兄长姜诸儿;而管仲费尽心思引他们到齐国,就是弑君的开端,她和姬允,只是他权谋中的□□。   “在我的计划里,是一步步让你控制鲁国国政,然后让小曲毒杀姬允,你就可以携幼子掌控鲁国,为大齐所用。”管仲说得有些激动,但瞬间又转为暗淡,“但自从上次郑国一战,我发现事情已脱离了可控范围,所以在不得不走到今天这一步。”   文姜嗤笑着,“原来如此。不可控的棋子,理应毁灭,以绝后患,管大夫应该比我更懂才对。”   管仲忙说道:“只要你答应留在临淄,写信给姬同,让鲁国助公子小白登基……”   “哈哈哈哈!”文姜的笑声打断了他的话,“让我成为你们的傀儡,去左右自己的儿子吗?你认为,我会答应你么?”   管仲默然,他明知道,如今的文姜,绝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,是他低估了舐犊之情,还是高估了她对自己的感情。但无论如何,他还是想试试,给她一个活着的机会,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。   “姬允呢?”文姜突然停住笑声。   见管仲不发一言,她明白了,管仲既然要利用她控制鲁国,姬允又岂能活着。他终究是被自己所累,也许当年,他决意娶她,就是最大的错误。   “你走吧。”文姜背过身去,仰望着咫尺的天窗,冰冷的泪划过脸颊。   管仲看着她落寞的背影,默默地起身,打开牢门,走了出去。   在牢门关上之前,文姜突然问道:“小曲说的,也都是你事先编排好的吗?”   “不是。”管仲答道,“她说的,都是真的。”   说完,狱卒将牢门关上,他缓缓地走出了天牢。   文姜孤独地伫立,许久许久,最后默默地抽出头上的金簪,往脖子上刺去……   鲜血溅在冰冷的石壁上,犹如一朵朵曼陀罗妖娆盛放,正迎接她到另一个彼岸。   她倒在地上,视线渐渐模糊,在那最后一缕微光中,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,朝她缓缓走来……   他走到她跟前,朝她微笑,用几近飘渺的声音在说:“别怕,我们一起走。”   她笑着朝他伸出手,指尖传来的温度,是那么温暖。   闭上眼睛的前一刻,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,姬允,那个仅有的,给过她几年幸福温暖的男人……   只怪住进心里的第一个人,不是你。   欠你一世,不知来生可否偿还……    ☆、第六十二章   第六十二章   管仲策划的政变正式拉开帷幕,他早已派人控制了姜诸儿,随后找来姜诸儿亲任的大夫彭生,把姬允的尸首交给他,谎称因为姜诸儿一时气极,杀了姬允,让他携尸首到鲁国请罪,并告诉他齐国强大,鲁人不会将他怎么样的。   一如管仲所料,彭生果真安然无恙地回到齐国,本以为立了大功,兴高采烈入宫请赏,不料却遭到埋伏,被杀于“齐德殿”内。   管仲以彭生之死,安抚鲁人之心,为以后利用鲁国势力埋下伏笔。   随后,管仲放出“齐王残杀鲁王”的消息,加上早已联系好的几个大臣煽风点火,瞬间引发了众人的不满,姜诸儿最终被朝臣所杀。   管仲封锁文姜的死讯,派人模仿她的字迹,联系她之前收编的齐国部将,稳定朝局;又以文姜的口吻,以书信联系太子同,利用他的纯孝,遥遥操控鲁国。后借助鲁国的力量,助公子小白平乱登基。   公元前685年,姜小白即齐王位,任管仲为相,推行改革,实行军政合一、兵民合一的制度,齐国逐渐强盛。   在管仲的帮助下,姜小白征战天下,北击山戎,南伐楚国,所向披靡,终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个霸主,史称“齐桓公”。   数十年后,年逾古稀的管仲与鲍叔牙立于“齐德殿”前,看着那凝聚大齐辉煌社稷的庙堂,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。   管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混浊的泪模糊了视线。   “管兄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目标,创造了大齐盛世,功绩可谓是前无古人,为何还要叹气?”   管仲摇摇头,“管仲此生,无愧于大齐,无愧于大王,也无愧于百姓,唯独愧对两个女人——一个是夫人田倩,虽然守了她一生,却从未真正爱过她;第二个是文姜,我此生唯一深爱的女人,却被我害了一生。想来真是讽刺。”   他自嘲地笑着,笑声回荡在齐王宫中,久久难消。   或许,此生他最愧对的不是田倩,也不是文姜,而是自己的心。   但愿来生,我们都不是智者。能彼此信任一回,不顾一切地去爱一次,便已足矣……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m.bookben.cn--- 书本网【布受天下】整理 附:【本作品来自互联网,本人不做任何负责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!